然后那低沉的笑声难听起来,像是在强忍着抽咽。
“师父?”
吴阪将两个酒坛子放到了身旁,担忧地俯身将地上的齐靖拽起来,这一次齐靖没有再耍赖了,而是任由这个徒弟拖住自己的肩窝。
小徒弟虽然才十岁,但是已经有如少年般的身形,像极了小时候在父母期待下早早练武的自己,那时候的他却还是打不过从小一起长大的梅桑,为此他拼命练起内功来,让曾经头疼他前途的父母倍感欣慰。
然后齐靖想起来,与自己还在乾京城里养老的双亲不同,吴阪的父母早就不在了。
吴阪将齐靖的身子架到了自己身上,齐靖身上的酒味浓郁得令吴阪都开始鼻酸,他很是烦躁地抱怨起来:“师父你怎么喝了这么多!?万一你喝多了去惹事怎么办!你这样发酒疯谁拦得住啊?你不是有内功么,明明只要运行几圈真气就可以驱散酒力……”
齐靖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嘶哑得像是被刀片磨坏了嗓子:“清醒……易,一醉……难。”
吴阪感觉着压在肩头的重量轻了些,知道是齐靖抬起腿在自己走:“可是也不至于醉成这样,师父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徒儿商量不是吗?就算京城里出了什么变故,我们一同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商量?找你商量!哈哈哈哈——”齐靖的低笑声竟然透出了刀锋般锐利的杀气,仿佛一把从鞘中露出半指寒光的利剑。
那种中正的真气与吴阪体内的力量相近,却透出完全不同的暴虐与张狂,吴阪的身子微微一震,直觉得那威压令自己气血翻涌,但他却强自把这些不适的反应压了下去,没有流露出一丝。
毕竟面前这人是自己的师父,而且凭心而论,吴阪知道齐靖对自己,早已经是当成亲侄一样护着了,吴阪不愿意跟齐靖真的对上,这与平时二人斗嘴时的情况终归不一样。
“师父,到底怎么了?”吴阪询问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他没有什么底气,想不通齐靖心里这抹戾气从何而来,还有之前那些眼神间的恶意也是,吴阪不明白齐靖今天大醉一场后,为何如此针对自己。
齐靖却缓缓收敛了身上外放的气势,有些愧疚地垂下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无事,扶我回屋吧,你今天也从书院来回跑了一路……早些歇息,不用管我,你明天还要去书院。”
吴阪很敏锐地抓住了齐靖话里的字眼,那个“也”字让他心中一跳:“师父,你今天一直在暗中跟着我么?”
齐靖没有回话,而是猛然抬起头,看着天上那轮渐有残缺的清月,他脸上的黯然也在月光中越发清晰。
吴阪却明白齐靖为什么今天会如此失态,小心斟酌着开口:“师父,你听到了今天我跟赵兴的谈话,是吗?”
齐靖也无心否认,他深知自己这个徒弟谦和笑脸下,有着远胜一般成年人的伪装心思:“是,要不是听了你们那一番话呀,师父我还不知道呢,我在自己徒弟眼中竟如此不堪。不负责!没担当!去TM的风流大侠!你师父我就是个抛妻弃子的杂碎不是嘛!?”
吴阪是真没想到,自己那番话居然让齐靖如此失落,本来在背后说人坏话被听到就让他很尴尬了,但是看齐靖现在这样子,吴阪心中也生出不少歉疚,他还是低估了自己在这位师父心里的地位。
不过吴阪一反应过来,便赶紧回了句:“此言差矣。”
齐靖却紧紧闭上眼睛,似乎是不想去看吴阪眼中的歉意:“呵呵,不见得……你说得没错啊,正因为你说得没错,此言不差。”
吴阪有些哑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说面前这个男人才好,他的观念始终是个现代人的,并不理解齐靖生活在何其讲究“家天下”的世界里,说到底两人的看法差异太大,吴阪也找不到合适的话开口。
于是他只能闭上嘴,沉默地扶着师父进屋,替他脱下外衣外鞋,简单地擦脚抹脸后,给他灌进去两杯冷茶,然后吴阪将这个身上酒气散不去的男人塞到了被子下面。
齐靖也沉默地任由吴阪做着这一切,看着这个年龄不大心思却异常繁琐的徒弟来回忙碌,他又是欣慰又是悲伤,更多的,是一种在寂静中发酵的苦楚。
在吴阪临出门前,齐靖嘶哑的声音又响起:“吴阪。”
吴阪立刻下意识坐回了床边,即使心有歉疚,他也没有随意跪人的习惯:“师父。”
“你会是个好儿子,忠孝仁义这方面,你别学我,别学一时快意就折上半辈子荣耀的蠢货。”
吴阪的眼神闪动片刻,微微垂下头:“我知道了,师父,不过我已经不算谁的儿子了。”
齐靖将头往塞满荞麦皮的枕头上压了压,他的呼吸渐渐平和:“你才不会听我的,对吧?”
“徒儿不瞒师父……我想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