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祥巷在刘家巷西南,比刘家巷略宽,是个死胡同。整个巷子都住着姓穆的人家,穆氏老宅就在巷子尽头。这个宅子是穆翊帆家的祖产,而今这里住着穆母、张芸娘和穆鹤男。穆翊帆只有晨昏定省和年节才回来,舶行的事务都在靠近码头的驻地办,所以往常都是门可罗雀。从十几天前,穆氏老宅就被察验堂的人守的滴水不漏。
快要酉时了,几匹骏马从巷口穿梭而过,一直来到穆家老宅才停下。穆翊帆一跃下马,后边跟着的叶大福和几个伙计都跳下马来。叶大福跑上前拍响门环,门开后簇拥着主家健步走了进去。
往常穆翊帆回来都是去母亲住的明霞堂请安,然后就离开了。今天他却直奔如意阁而去。白日里叶大福刚把老宅查了个底朝天,现下守卫还在各院门口把守,没有人能随意出入,宅子内一片肃然。穆翊帆快步走入院内,院子里的使女仆妇虽然还不知道南屏撞柱而死的事,但是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现如今看主家这样急匆匆的进来,再看看主家快要结冰的脸色,吓得不敢动弹。
穆翊帆来到阁门,手一推,走了进去。
如意阁中住着的就是张芸娘。外间使女们见到主家突然闯入,仓促跪倒一片,芸娘的贴身使女瑞喜也慌得从里间跑出来见礼。穆翊帆挥手让她们去帮芸娘整饬,自己就在外间椅子上坐定,等着。
半晌,芸娘才缓步走来。她大概能料到穆翊帆因何而来,只是当初做这不留余地的决定时就豁出了一切。她也知道万一赌输了,她在穆翊帆心里最后一点重量也将烟消云散。可是,她还是入了赌局。因为,她不甘心!
穆翊帆见她冷冷的就是一句:“母亲屋里的贴身使女南屏你可熟识?”
“熟识。”她答道。
“你是否曾经赠她金银首饰?”这句话问的如此直接,带着不可质询的威严。
她眼皮抬了抬:“是。”
穆翊帆紧盯着她的脸,那眼神中犀利的冰冷几乎要刺穿她:“你跟郑六七是什么关系?”
她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起头仔细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那容颜一如从前,眉角几乎飞扬入鬓,一双凤目勾人心魄。多年在海上拼杀的风霜只在眼角留下些浅淡的痕迹,比之当年更多了成熟的魅力。
可是那眼神中已不复柔情似水,她想起过往种种,心中涌起万般酸涩:“如今我们已经走到这种地步了吗?”
穆翊帆没有回答,眼中凌厉不减。
他在等着她的回答。
他待她就像对一个犯人。绝望让她感到刻骨的寒凉,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心中的无力感迅速蔓延扩大。二十年来恩恩怨怨于她无愧于一副枷锁,也罢了!她努力支撑着身体,终于站直,预备来回答这个要命的问题。
“大娘子!大娘子何必为救婢子担这个罪名?”旁边的使女瑞喜忽然跪倒,惊恐的不停磕头。
“是我求南屏偷拿了主人放在老夫人那里的名章!和大娘子没有关系。”
一语惊破迷雾。穆翊帆转来看她:“是你?你为何要这样做?”
瑞喜怯懦的缩成一团。
旁边叶大福大声呵斥:“快说!”
瑞喜被吓了一跳:“因为。。。因为我。。。我跟郑六七相好,他求我的。”
听到瑞喜这样说,芸娘眼中的惊讶不亚于穆翊帆。她的表情没有逃过穆翊帆的眼睛,他不屑的嘲笑:“看起来瑞喜的这个回答让你家大娘子很吃惊!”瑞喜赶忙又磕头:“是奴婢自作孽!是奴婢鬼迷了心窍!大娘子根本不知情!请主人不要怪她。”
穆翊帆看了张芸娘一眼,向前倾了倾身子复又问瑞喜:“大娘子不知情怎么还会替你求情呢?”
瑞喜头都不敢抬:“大……大娘子有次撞见南屏拿名章给我。惊怒之下要严惩我,是我百般求饶并且保证只此一次大娘子才答应帮我掩饰。我只说是有亲戚想借钱去‘带泄’,苦于没有保人,托我偷拿名章去盖在借条上。大娘子在府里原没有近人,只我可以交心,就答应了。大娘子真的不知道我跟郑六七的事情!如果知道了,断会让我跟他了断的。”
“你说的可是实情吗?”
瑞喜连连叩首:“奴婢怎敢欺瞒主家!奴婢说的是实话。您自可去问问南屏。”
穆翊帆冷冷的说:“南屏已经碰头而死,你这话死无对证了。”
屋内众人皆惊。瑞喜和张芸娘更是如五雷轰顶。
“可是南屏的父母均说是张大娘子送了很多金银给他们。”
“那些东西都是郑六七给的,怕他们起疑,是我假借了大娘子的名义送去。”
“你让南屏偷了几次?”
“都是前些年,大概是五年前了。总共也不过三次。南屏管着老夫人内室的钥匙,借着老夫人到佛堂礼佛,其他使女不注意,借口添茶进了内室偷出来。我借着去给大娘子办差的由头到外面给他的。他只盖个章,不过一炷香就又还回来,我再拿回来让南屏放回去。因那名章锁在内室平日也不动,所以没有发觉过。”
瑞喜虽然语气颤抖着,但说的很流畅,语意没有犹疑闪躲。
穆翊帆看向叶大福,叶大福回禀说:“关于偷盗部分与南屏死前口供相契。”
穆翊帆才向后靠了靠:“这些话我都会再找人一一核对。”说完这句话,他停顿了一下,方又说道:“你是怎么跟郑六七好上的,详细说出来。”
“遵命。”
瑞喜斜斜地撑着身体:“鹤男公子十岁那年,腊月二十七是大娘子娘家老爷的忌日。我跟大娘子去万仙寺上香,回来的时候因前一日下了雨,车陷在泥里拔不出来。郑六七偶然路过,就帮忙把车推出来。后来过年的时候他到家里给老夫人拜过年又打过照面,就此就熟识了。后来。。。后来他总找借口来找我,说跟他媳妇儿不睦,又惯会甜言蜜语的。。。长得也好。。。出手又大方。我就,我就跟他一起了。”
“出手大方?”穆翊帆篾笑:“他给你的都是从我这里拿的。你是我家奴婢,竟然还觉得他出手大方?”
瑞喜吓得又不住磕头,额头都破了。
穆翊帆又问:“他用什么由头让你去偷名章?”
“他说他私下里结识了几个大客商,想让他帮忙去婆罗洲采买香料。他们想省船租和通路金,就不能让行里知道。可没有主人名章船务堂不会安排发船。她就让我去……去偷。”瑞喜说到这里,眼圈红了,泪水涟涟。
“奴婢自知愧对主人和大娘子,不敢有一句妄言。此事真的跟大娘子无关,只求主人不要怪罪大娘子!”
穆翊帆没理她的哀求:“那么他有没有告诉你其他的事?”
瑞喜愕然:“其他的事情?奴婢不知道。我们见一次也不易,都是他将要起锚的前一天,借着宿在行里的由头在清音苑见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