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空荡荡的。
万勰帝闭上眼,不知是掌心的疼痛还是心底的不安,背影微微佝偻。
若说身为天子,可海纳百川。他能容忍儿子与爱妃苟且,默许皇子与大臣结交、暗中敛财。睡龙床,抢走兵符,甚至私自出海,他都可以不动杀心。
唯独胁迫二字,他不能忍。
这天底下,胁迫他的人,都死了。
包括那个老东西!
彼时,始帝刚登基一年。
在一个始帝宫中的暗室里,豆点大的灯光下,时任太子的万勰帝缓缓推一张用数十张羊皮缝制在一起的巨幅舆图。
图中不仅仅画着芮国,还有芮国四周的众多小国。有山高、有河宽,有官道,也有海中诸岛,大城小村,都标得清晰。
他被这舆图惊得心潮彭拜:父皇竟有此惊世之图!
若早些得到,取这天下必如探囊取物!
万勰帝有些惋惜,又欣喜地跪拜在地,借着跳跃的灯火,用手一寸一寸摩挲着图中的山川。
如今有了这图,夺下南洋诸国,指日可待!
“猷儿。”黑暗之中,始帝的声音突然响起,克制着情绪,唤着万勰帝的乳名。
万勰帝惊得一跳,心脏咚咚咚地打着鼓。握握拳,佯作镇定地行礼道:“父皇,儿臣刚才不慎打开此密室,请父皇饶恕儿臣不知之罪。”
始帝看看地上的图,淡淡地道:“看到便看到了吧……”
万勰帝道:“儿臣恭喜父皇得此惊世之作,如今有了此舆图,南洋就唾手可得了。儿臣愿助父皇称霸天下!”
始帝闻言,眼神一淡:“朕并无此意,你也休要再提。”
“为何?!”
“朕不想再添杀业。这十来年南征北战,百姓无辜受累,朕之过。如今天下初定,若再兴战事,岂非逆天而行?”
“父亲!”万勰帝抓住舆图的一部分,只觉得一旦放开,那一方土地就变成了别人的领土,“大荔皇帝昏庸无能,百姓苦不堪言。您一呼百应,顺天自立,救百姓于水火。如今父皇得此舆图,如有神助,上天都要助我赫姓男儿一统天下。怎能算作逆天而行?”
“顺天?太子莫非忘了南阳惨案?”
“父皇!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就伟业,怎能不流血?!”
“若为一己之私欲,再枉杀天下百姓,朕与昏君何异?”
“父亲何时有了妇人之仁?起事至今,父亲纵马踏破的城池不下百座,刀下亡魂少说也有百万!又何妨再添上一些!杀了半壁江山,才想着行善积德,是不是晚了些!若您执意不肯,儿子愿替您做这个屠夫!”
始帝闻言盛怒不已,扬起手甩了他一记耳光:“竟敢这样与朕说话?!谁给你的胆子?!是你刚到手的太子印吗?!”
万勰帝左脸火辣辣地,强压住心头激荡着的斗志,俯首说道:“儿臣知错了!儿臣失言,请父皇恕罪。”
“朕已下旨明令海禁。”始帝道:“太子,你这半年就在东宫好好教养长孙。让他知道为人子,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莫要以为是长子,便能为所欲为!”
“父皇,儿臣知错!父皇高瞻远瞩,心怀百姓,儿子贪功冒进了。如今天下初定,休养生息才是国策。”
始帝压低了嗓音:“巧舌如簧!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那点弯弯绕绕的心肠!今日你私闯朕的密室,朕不再追究!胆敢再有下次,你这太子印必会易主!滚出去!”
收回思绪,万勰帝垂下头。
过去二十年了。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那幅舆图。
老东西将它藏得极好,找了二十年,这图仍不见踪迹。
老东西临死之前,将贴身伺候的宫人侍卫尽数放出了宫。
他不得不拟了一份名单,让萧伯鸾用查找前朝余孽之名,将那些人从天涯海角地抓了个遍,连带着他们妻儿老小都逐一抓来审问。
查了多年,四年前才从一名年迈的宫人口中得知,原来老东西将舆图藏到了近海的一座海岛之上,并用铜铸的梧桐树叶为信。
桐符一分为二,合二为一便可得那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