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子簌这几年尽心尽力做只手遮天丞相大人就像是为了这一天,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做自己想做的事。
姒郁面具下眉眼冷漠,一路往前走,终于开口:
“拿盾的人不必管,再出现不用手下留情。”
那堆全身上下笼罩在黑暗中的执矛或长戟手里拿盾的人在那天晚上之后又出现了几次,无一不是在姒郁做出某种决定的时候拦在他身前。
裘七眼见着姒郁的忍耐越来越有限,知道动手的这一天迟早会来。
姒郁路过被铁锁缠绕的牢门,脚步不停:“薛明茶回去了。”
他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只不过没有露脸,只在城门督战。”
那就够了,主心骨在怎么都能拖一段时间。
姒郁并不意外,在半死不活薛明茶榻边他的话就是故意的,以薛明茶的性子只要有一口气她都会爬回去。
她是将,手底下的都是兵,从她站上靖门关城墙往下看的那一刹那薛明茶就不是一个人的薛明茶。
她到底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裘七再次低声,开口却是求情:“裘五……”他想说如果可以的话裘五还是更适合做驰骋沙场的将士,而不是区区明卫,刚一开口又自觉失言。
姒郁在昏暗中表情倦怠,他这一路神色都不太好看,转了转拇指上墨玉扳指,话语泛凉:“我是不是对你们太好了?”
裘七迅速低头:“属下知错。”
裘七站定,无声无息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
姒郁坐在椅上,双手交叠身子前倾,声音低沉轻缓:“在这里待的如何?”
对面是黑暗囚室,四条粗壮铁链从四个墙角探出来,紧紧束缚住了黑暗中那人的四肢,听见声音他抬头,不自觉带动铁链沉闷的响,声音粗嘎像在砂纸上磨过:“劳王爷挂心,一切都好。”
姒郁平静:“薛明茶可不太好。”
猛然听见这个名字对方显然一怔,良久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才睁开,但也只有短短一句:“生死有命。”
他嘴唇蠕动,像是想说话,最终只是动了动。
姒郁目光落在对方染血的上身,眼底被映成浓稠艳丽红色,他神色莫测诡谲。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暗牢,有紧闭的门和常年照不到阳光的阴气,混杂着血腥味,无论是姒郁还是萧颂,手底下都不缺这种东西。
因为有无数人不想他们活着。
姒郁抵住面具低笑了一声,浑身被那种如有实感的黑暗包裹,寒冷贴在他脚边打转儿,然后往上升。
他闭上了眼,一动不动任由寒气侵蚀四肢五骸,下颚绷得很紧,浑身都凉。
*
秦照照提起裙摆就满怀怨气一脚踹向那扇门。
没踹开,疼得她眉心一跳。
裘五一路带着秦照照顺利穿过森严守卫最后还要帮忙开门,他忧愁叹气,觉得一顿板子少不了,到时候肯定要在榻上躺个十天半月。
他吊儿郎当没使什么劲儿一脚踹开门,不着调:“看在属下这么尽心尽力的份上您千万帮忙说句好话,不然就再也见不着裘五了。”
他显然比其他裘字开头的明卫更清楚裘五只是一个代号,脱口而出的时候毫无芥蒂又轻松。
秦照照往下走:“知道了。”
没想到还能得到回应,裘五愣了愣,手心全是汗。
他探身往里看了一眼,没有往前。
秦照照进去后看见一张铁椅子,姒郁安静靠在那里,从背后看乖巧又可怜。
可怜这个词竟然有一天能用在姒郁身上。
秦照照走了两步,说不生气是假的,她都没注意周边环境,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在裘七沉默的注视下走到姒郁身边,和蔼可亲:“你不觉得这冷吗?”
姒郁没反应过来,漂亮得像玻璃珠子浸水的瞳仁定定看着秦照照。
秦照照一把把他拽起来,然后抚平他领口皱巴巴的地方,抵了抵后槽牙恶狠狠:“跟我出去。”
她进来后敞开了门,一线阳光透过沉重门板缝隙试探着穿了进来,深处蓬头垢面的人如有所感,动作轻缓地仰起头,贪婪感受久违的光亮。
阿照像太阳。
太阳是所有人的,阳光能装在琉璃罐子里吗?
姒郁指尖动了动,突发奇想。
他顺从跟着秦照照被毫不客气拽了出去,然后停在门口台阶上。
下面是面无表情列队的暗卫。
秦照照看着那张脸觉得一下就泄了气,她粗暴揉了揉脸一伸手把那张碍眼的面具拿下来,一字一句:“你有事能跟我说吗?”
姒郁看她低声:“在想怎么说。”
“想到哪儿了,说来看看?”秦照照靠近,步步紧逼。
姒郁再次闭了闭眼,把指尖放在秦照照侧脸上,沁凉。
他声音阴暗又透着股说不清的执着:“阿照是我的,不能同别的男子说话,不能对别人笑,不能说别人好看,不能招惹一些看起来就心怀不轨的男子。”
这话逻辑紊乱,前后颠倒顺序不通,和他一贯说话条理清楚有很大区别。
末了姒郁补充:“阿照让我很为难。”
如果真的把阿照关起来就不会有那么长长的一年,姒郁冷静地想。
秦照照有那么一瞬间耳根子是红的,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恼的,她气性上了头口不择言:“嫉妒?”
姒郁歪头思考,欣然接受这个词:“嫉妒在我之前出现在阿照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手仍然放在秦照照脸上,指腹在上边频频流连,有种说不清的狎昵味道。
一年的时间没有让姒郁想把眼前这个人藏起来的欲望磨灭一丝一毫,只让他清晰的感觉到总有一天他真的会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情。
秦照照的话只是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填补他内心的巨洞。
他隐约觉得自己要得更多,却不知道更多到底是什么。
秦照照诡异地沉默了一瞬,然后她动作亲昵地把面具重新套回姒郁脸上,撤回手的时候还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秘密太多了。”
她前世跟姒郁待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没觉得他的话有什么大问题,后面那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有点开心,语气也缓和了一点。
顺便秦照照觉得以后还是少让姒郁一个人待着,不然说不准他会想些什么。
唉,心思太多了也是病。
秦照照抬抬下巴,决定从现在开始多知道点事情:“里面关着谁?”
她的反应让姒郁微怔,敛下眼睫:“一个叛徒。”
这四个字古井无波,让秦照照就以为是什么小鱼小虾,她一把捞起姒郁的手,也不管他有事没事:“走,带我去见秦大爷。”
姒郁面具下眉眼有种隐晦的雀跃,他唇角轻微挑了挑。
*
长岭城主府。
秦灵儿在坐着,从妆容到发饰再到裙装都是以往一丝不苟的样子,她手里端着杯清茶,眼中带笑调侃:“父亲,不要走来走去了,晃得女儿眼晕。”
她穿一身偏素的长裙,仅有延伸的绣花暗纹,背脊挺直仪态端庄。
秦肃坐不住,在下面走过来走过去不停,别扭:“我坐了半天了,不舒服,走走好。”
秦灵儿不戳穿他,心里一样的欢喜,她用帕子揩了揩嘴角茶渍,微微笑道:“就这一时半会的功夫父亲都等不及,一年都等了。”
他们都还不知道秦照照坠崖的事,只是以为她留在北珏京城,秦慈月登位之后京城就不能待了,他们被妥善转移到边关十五城中的一座,该遣散的仆人都散了,日子也还过得去。
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人还在,半块虎符完好无损交给赵慈月,先帝交代的事情也尽心尽责完成了。
至于别的,姒郁和荣安王的联系,不在其位不谋其职,与他秦肃无关。
要说真放不下的也就秦照照了,秦大爷一面担心这事对她打击不小一面担心她不知道事情原委做出什么,头发都急得白了几根。
秦肃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没见过自己这个真心疼着的三女儿,他心里惦记着又不好意思直接说,没吭声。
有下人上来添茶,见状提了一嘴:“大人不必着急,王爷说稍后便到。”
秦肃一掀衣袍终于坐下来,屁股好歹挨着座儿,摆摆手:“你是没个操心的女儿,一天不见着她就担心又给你闯出什么大祸来,一边恨铁不成钢一边要跟在后头任劳任怨收拾烂摊子。”
话虽这样说秦大爷一点都不见生气,只是没什么诚意的小小抱怨。
他对秦照照的感觉很奇妙,秦照照来之前秦府统共也就两个少爷两个小姐,秦慈月不用说,唯一的那个庶子早就去了军队,庶女性子倔一梗脖子进了佛寺,秦灵儿没什么需要操心的,自然重心就被秦照照夺去了。
秦灵儿眼神一黯,掩饰性吹了吹杯里的茶。
那下人添了茶退到一边:“大人不像是不耐烦样子,倒还乐得其中。”
秦大爷舒坦了:“我年纪大了,喜欢热闹,不在乎虚的。”
所以他从来没有刻意让秦照照感受到父亲的严厉,一贯放养,纵着纵着就有些坏脾气,
秦肃还挺自豪,摸了摸自己胡子,眉开眼笑。
*
秦照照正在去城主府的路上,走到半路突然停下来左右看了一眼。
城内没有摆摊的商贩,这里动不动会有手脚不干净的人或者从外边溜进来的流民,一旦东西被抢就是血本无归。
街道两边干干净净,少数商铺开着门,生意不太好,路人身上衣衫颜色偏暗沉,低着头匆匆走自己的路。
偶有人抬头飞快瞟一眼姒郁,眼带惊愕。
这地儿变化还是挺大的,以前遍地都是风沙狂卷,风大的时候根本没办法出门,现在居然还能开商铺。虽然长街两边还是冷清但至少有点烟火气,二楼窗上是有些年头的雕刻纹路,已经被腐朽得看不清原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