懋妃走得最早,不到六十便没了,恭妃可比她小十岁呢,竟也没能活过六十,唐贵人几个也是近些年走的,后宫没人了,眼下四爷也要走,她年恬甜便彻底成了那孤家寡人了。
她已经被四爷惯坏了,哪儿能受得了一个人度过这余下漫漫时光,何为“心灰尽,有发未全僧”,何为“情在不能醒”,对着四爷,年恬甜全明了了。
“怎么哭成这样?爷可舍不得走了。”
年恬甜正哭得不能自已着,忽闻榻上传来四爷似叹似怜的声儿,年恬甜和景顾勒眼泪顿住,看着兀自扶着床沿要坐起来了四爷,两个人急得泪又落了一串子泪去。
见四爷精神饱满,面色红润仿佛一下子年轻十来岁的样子,年恬甜不由得悲痛更甚,四爷这怕是回光返照了。
“恬甜,来,陪爷坐会子。”
饶是眼下看着状态不错,连日的卧床还是消磨了四爷挺拔的脊梁,眼下能强撑着坐起来已然是废了不少力气了,他还想多陪他的小格格一会子,能歇着便歇着吧。
年恬甜紧忙拿着大迎枕垫在了四爷背后,挨着人坐好了,紧紧的握着四爷的手,眼泪还是簌簌的掉。
“别说什么走不走的话,胤禛,你走了要我怎么办啊,我没你活不成的。”
“说什么傻话呢,你好好的,爷才放心。”对着小格格的话,四爷岂能不难过,然这最后一刻了,他岂能给小格格一个哭丧脸去,只尽力笑着劝着,叫景顾勒摆宴,他们一家子再好好聚一聚去。
景顾勒红着眼去了,殿里便也只剩下四爷和年恬甜二人,四爷揽着年恬甜,年轻的时候小格格总倚着他的肩,眼下他不大能撑得住了,便换他倚着小格格的肩膀去。
“恬甜,病这几年是爷拖累你了,等爷走了你别难过,好好过过舒心日子,爷是走了,但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爷一定会换一种方式守在你身边。”
“可能是哪日翻墙来跟你讨食的猫儿,也可能是一阵风、一阵雨、一场雪、一日晴,便是我们都遁入轮回,又变成了别的人,爷也一定会来到你身边儿,再陪你一辈子去。”
“你年岁也不小了,少操心孩子们多关心着自个儿,秋冬多添衣,春夏少贪凉,爷能有你相伴一辈子再没什么不知足的了,爷是这天下最最幸福的人。”
“皇帝爷早当够了,唯当不够你的夫君,若还有下辈子,若还有下辈子就好了、、、、、、”
四爷的声儿越说越轻,越说越缓,唯独同他小格格十指交握的手还颤颤的用力,然过一会子,四爷手上的力气也没了。
反而是年恬甜的哭声越发的压抑不住,一声声的唤着胤禛,可她的胤禛再不能笑着应她了,这一顿团圆膳到底也没能团圆。
丧钟敲响,举国缟白。
雍正帝于雍正四十四年冬月二十三日驾崩于圆明园,庙号世宗,谥号敬天昌运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宽仁信毅睿圣大孝至诚宪皇帝,钦天监算日子,停灵二十日,移去泰陵那日正好是四爷八十整寿的日子。
“额娘,要不再改了日子吧,钦天监说年后初三的日子亦可。”
景顾勒坐在额娘跟前儿小心翼翼的商议着,也怪下头人没眼色,怎好选在阿玛生辰那日下葬,岂不是更惹得额娘难过。
年恬甜怔愣半晌儿没回话,四爷不过走了七八日,年恬甜的头发便尽白了,至今还总觉得四爷在跟前儿,每每习惯性的叫一声儿胤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更叫她锥心的痛,只恨不得这就随四爷去了。
“额娘。”
景顾勒红着眼睛又唤了一声儿,年恬甜这才缓过神儿来,轻轻摇了摇头,怎好因着她再将四爷晾几日去。
“就那日办吧,你们兄妹几个不必再日日守着我了,我躺一躺,我躺一躺就好了。”
年恬甜缓缓起身,一步一挪的往里间去了,被子是四爷的,枕头也是四爷的,枕边还有四爷以前常穿的衣裳,若不闻着上头残留不多的味道,年恬甜活着竟比死了还难受。
景顾勒瞧着额娘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兀自急掉了一串子泪,额娘若再这么几日,且不知还能不能撑到阿玛的寿辰那日呢。
然他又不能时时陪着,朝廷还等着他露面呢,眼下白日里只能托小妹和映娆守着些,夜里他再来给额娘守夜,起身出了殿,景顾勒身子猛然一晃,若不是陈进忠及时扶住,他只怕要跌倒了去。
“万岁爷,您务必保重身子啊,要不今儿别去朝上了,下午再办差也使得。”
景顾勒岂肯,摆摆手,强撑着疲累站直了:“阿玛尚在,朕得叫皇阿玛放心才是啊。”
日子一天天的过,难过虽未减少,可大家多是能忍得住悲痛了,唯年恬甜还沉浸其中,心口满溢的难过是藏也藏不住的,每日不是躺着便是坐在四爷的梓宫旁边儿,絮絮叨叨的嘱咐着,也唯有这时候,年恬甜面上才带了几分笑。
然时间飞速,很快便到了四爷下葬泰陵的时候了,梓宫移去泰陵,年恬甜连絮叨都没处去了,天还未亮景顾勒便携宗亲和朝廷送了四爷,年恬甜静静躺着,没露面,听着外头从热闹又恢复平静。
也不知躺了多久,外头天都大亮了,听说还下着不小的雪,年恬甜忽地想起来四爷的话了,便是身子骨乏力着,也叫人搀着她去廊下看看雪,只当是四爷来看她了。
也不知在廊下坐了多久,年恬甜腿都僵了的,忽闻一声猫儿叫,年恬甜腾得起身,疯了似的四处寻着,末了湿了鞋才在雪地里瞧见了一团子不同寻常的白。
年恬甜抖着手将那小小的猫儿抱在怀中,在大雪中又哭又笑,四爷说他许是会变成讨食的猫儿,如今还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