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后,越南老婆说见老叔你没什么大碍,我这几天就在家忙家务吧,你在医院休养。安良一小孩子,怕他担不来。老叔准许了。他独自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两天后,老叔按捺不住要回家,出院时,他没有给老婆孩子电话,想要给母子俩一份惊喜。
老叔回到家,在空地上捡了一根木棍儿当拐杖。大门紧闭着,他想母子俩应是忙农活了,于是掏出老旧的钥匙开锁,推开绿皮铁门,眼前的景象让老叔心里咯噔一下——屋里相当整洁干净,放鞋的地方空空的,走进卧室,柜子空空的,床单铺得整齐。老叔喘着粗气坐下,半个小时后终于忍不住走到电话机前,拨打了越南老婆的电话,关机了。
直至傍晚,邻家女孩送来第一顿晚饭。她说道:“阿姨说如果您回来了,让咱先煮饭给吃,她带着安良到镇上打工去了,赚钱呢!”
只是一个月过后,母子俩依然杳无音信。
邻家女孩不再送饭来,老叔便真的是独个儿过日子了。
他不忘每天到厨房打开鸡笼,让三只孤零零的母鸡出来自由一番。腿伤大概痊愈了,又惦记着公路彼方的田,历年来它都丰满得舒人呢,今年恐怕被雨水浸坏了。想着,他又下田了。
“怎么还下田咧?”碰面的村人搭话道。
“让田看看我的本事呗!好让它尽量丰收丰收……”老叔咯咯笑,眯着眼,没有人看得出那是哭还是笑,正如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越南老婆和安良。
这天,老叔安静躺在床上,驼背的缘故,他只能侧着身子,看着空洞的墙壁发呆。侧右方睡很不习惯,但他不想反过来,因为左侧是空荡荡的衣柜。衣柜里塞满了疑问,那疑问十几年来每天都囤一点点,终于藏不住,这下挤开了。老叔睡睡醒醒,仍打发不走漫长的下午,于是撑起身子走到屋外,屋外的空地太久没人收拾,加之一场暴雨,泥沙混杂,像废墟。
老叔的视线落在瓦屋,想起屋里三只母鸡。他再次顶着铁丝网般的雨,雨水踏平他的灰发,这次他把雨撑起来了,钻入厨房,掀开鸡笼掩门,吃力掏出一只鸡来,母鸡相当顺从,而且它没看剩余那两只母鸡一眼。
老叔手起刀落,割断它的喉咙。
今天没有什么特别事情,只想杀一只母鸡来吃。下了一场大雨,家里即将忙活不过来,自个儿住偌大的房子不习惯,秋天应许收成不如意……没有什么特别。
老叔烧热水,一转身,见一朵伞近来,提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老叔认真审视对方,方才认出是邻家女孩。
“老叔好。”邻居尽量不去看他那双湿润的眼睛,“安良刚找我,他给你送来的……”
“安良那兔崽子去哪啦?”
“他,好像被一辆轿车接走了。”
“孩子他妈呢?”
“好像在那,我没看清……”女孩哽咽道,“安良说祝您生日快乐,这是他买的蛋糕。”女孩转身离去,淹没在雨帘之中。
老叔蹲在那儿,笨拙地打开礼盒,猜疑着第一口吃下去,是不是单纯蛋糕奶油的味道。两只母鸡乘机走出竹笼,踩过那只死去的母鸡的血溪,印得斑斑脚印。
此后每天,他经过几张打天九的桌子,经过几位丰乳肥臀站在家门口的女人,以及树荫下讨论着单双号的男人们,往返田野与瓦屋之中。他始终绕不过那条横亘的长长的公路,那是必须要走的。那天以后,老叔锁了水泥房门,独自住在瓦房里,村里人甚至以为,那间三层的水泥房是别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