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无论我们给了谁,那些窥伺着我们的势力都不会把目光从我们身上转移走,因为真正拿到了制糖法的人,不会承认。很不幸,我们是唯一承认了拥有制糖法的势力。”
“我们可以出面,公开这个消息。”
“裨灵思,你想错了。这跟你说的第一条有什么区别呢?你能给其中一个人,会拒绝另一个人吗?这是简单的博弈,只要配方给了第一人的消息传开,就会有大批人马上门,通过极端的方式阻止你把配方给第二个人。我们是没有根基的商人,对付我们,比对付长安城里的土著要简单得多。”
“那我们就完全没有办法了吗?”
魏克亚收起裨灵思递过来的已经蚀刻好的铁筒,摇了摇头。
“如果不做任何预警,直接公开呢?”
“裨灵思,你今天太累了。你的头脑已经开始迟缓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不可能。”
“我想知道为什么。”
“消息的传递是需要时间的,制糖法不是一句咒语,其中包含了多少步骤、多少配方,我们都已经看过了。你想要怎么公开?在城市广场上大喊?还是到处张贴布告?或者召集糖坊的店主赴宴?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吗?
前些日子,我亲眼见到一只盯梢的眼睛被另一伙势力的杀手当街刺杀,只是为了阻止他传递一些也许并不是那么重要的情报。”
“你可能不知道制糖法的真正意义,但我听说,凝霜糖这个名字,是他们的皇帝亲自取的。”
“他们付出了如此的代价,你认为我们有机会吗?你认为一群仅仅是为了一个几女的生意,就剁掉无辜的中介两根手指的帮派,他们会比我们仁慈到哪里去?”
残余的酸液从陶棒上滴落到裨灵思的手指上,他对痛楚视而不见,只是用另一只手指将微微发着白烟的硫酸抹去。
“魏克亚,我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楚的布局,而我们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没有办法,已经太迟了。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只能正面面对他掀起的巨浪了。”
裨灵思收拾好桌面上的物品,蚀刻很成功,起码这一点是让他满意的。
“既然这样,尽早离开吧,我们需要打乱他们的布置。我会立刻命令商队开始打包货物,我们出城的第一天晚上,你就去杀掉他,不要等!”
魏克亚点点头,准备离开,在他打开房门的时候,裨灵思在他身后叹息道:
“我的多斯提(兄弟),如果在我们离开之后,你没能杀掉他,那我们就只能在真主的国度相见了,他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十月十九日,波斯人开始打包货物的消息,在一个时辰传到了所有正关注着这支商队动向的人耳朵里,他们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但在这一刻,都开始纷纷行动起来。
平康坊的一处宅子的暗房里,张闻达点着通明的烛火,对照私藏舆图,紧张地推算着波斯人的路线,将有限的人手分散到长安郊外户县的各个关键路口,等对方经过,便可一路盯梢报信。
户县仍在京畿范围内,任铁腰帮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此地劫杀胡商,唯一可行的便是跟踪一路,等对方过了奉天,在麻亭将其截下。
这计划耗费颇大,光是通关过所、车马干粮,便是一笔可观的开销,但凝霜糖的声势如日中天,得到了,便能说是一世富贵,曹先再谨慎,这次也要搏一搏。
一点险都不敢冒的话,趁早收拾起刀枪回去陪婆娘,他头上“平康帅”的名头,却是从血与铁中拼杀出来的。
这天中午,曹先磨利了剑锋,又取出两把手弩交给手下两个最得力的伙计,吩咐他们从曲江池凫水出城,自己则拿了行商公验,把一副拆散的细鳞甲藏在车厢各处的夹层了,乔装成赶马的小厮,从金光门出了关。
在不远处长安巨富刘和宇的院中,其子刘逸在林亭中置酒数十壶,设坐具数十张,围绕他的长安游侠儿们群情激荡,讨论着制糖法和波斯商队一事,他们的想法极简单,这制糖法分明是大唐所有,不传唐人,倒先传了胡人?
楚天舒不愿意传授,情有可原,但你胡人蛊惑我朝子民,骗取了制糖秘法,便不要想顺顺当当离开了。
商量了几句,酒酣耳热之际,便定下来要一齐去城门口列阵,阻拦波斯商队出城。,
波斯邸的院子之中,也有一名戴着斗笠,身上穿着文士长衫的算命先生,走进了院中,此后直到那一支波斯商人离开之前,再也没有人看到他的身影在坊门出现。
……
就在城中各种势力乱做一团,蠢蠢欲动时,崔琦已经将消息带到,正同楚天舒讨论应对之法。
“乱起来好啊,我就怕不乱。水越混,鱼越好摸。我倒没想到这长安游侠儿会以这种理由发难,难道不应该先追究我吗?”
崔琦对这个东家的许多想法都颇为不解,此时见他竟然有如此一问,便只好解释开来。
“也不知你这想法从何而来……你是个商人,在商言商是应有之义,其实哪怕真的将制糖法给了波斯人,也无人能够置喙。但不找你麻烦,不代表不找胡人麻烦,我大唐富有四海,几个小小胡商,有何本事,便要将这秘法带走?若我是游侠儿,免不得也要刁难他们一番。”
楚天舒抚了抚额头,有些汗颜。
其实这是他前世的经验已经使思维形成了一定的固化,认为一项交易达成,至少是买卖两方在推动,如果这项交易于国于民不妥,也应该各打五十大板----如果不是对外人偏心的话。
但其实自汉以降,直到此时大唐立国,华夏子民的自尊心还未被外族打破,乃至大唐北拒数国,以一国之力对抗天下群雄,长安人的自信心几乎已经膨胀到了自傲的程度。
你说这制糖法是自愿卖给你的?我偏不信,你就是骗来的,现在就还给我!
你想让我各打五十大板,可以,我们的人那五十下先欠着,我就先揍你,你能怎样?
“好吧,游侠儿的事情且先不去说,这城中还有谁在盯着他们?”
“几个大的帮派自然是在盯着的,铁腰帮动作最大,已经有人出城,跟你料想的差不多,估计要在京畿外行劫。乞丐寮的囊家也安排了人,这几天内便会有动作。别的还有商会的肆长,可能要抓紧时间从波斯人那里套取配方;几个马队,似乎有意与波斯人同行,应该是要趁跑商的机会去学制糖。再多,便都是小角色,不足为道。”
楚天舒点点头,这么多势力卷入其中,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了。
看来这圣人赐名的凝霜糖,威力实在不小。
“他们提前启程的原因,查到了吗?”
“查不到,对外只说是蒙所谓真主启示,再不动身,会在沙漠遇上黑风暴,内里的原因,丝毫看不出迹象。”
崔琦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楚天舒。
楚天舒微微点头,说道:
“猜到了?真棒。”
“别人猜不到,我听你说了这么多内情,再猜不到,那这脑袋也不必要了。”
“是啊。没有迹象,就是最大的迹象。我跟他们注定是不死不休之局,表面上再融洽,也逃不过一场死斗。”
“我以为你会说,他们是猜到了你的布置,被吓到了。”
“这是一方面的原因吧,但无论猜到与否,他们早晚要杀我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先去平康坊躲着?”
“不用躲。在裨灵思出城之前,他们不会对我动手。如果真的遇到这么蠢的敌人,来一个,我杀一个。”
“可是你的弩只有一支箭。”
……
“你有时候真的很会毁气氛,知道吗?不会说话,以后就别说了。对方都是亡命之徒,我肯定不会傻等,但也不能跑。如果动作够快,明天晚上他们就该来了,你先与我去把路线布置好,到时候且战且退,能杀几个是几个吧----不是还有他吗?”
楚天舒向院中努了努嘴,之前被崔琦招揽来的那个游侠儿正在那边肃立警戒,渊渟岳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