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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红袖添香

此时主持后宫的德妃李氏无子,一心想将无母的楚王兄弟当成自己后半生的倚仗,对于略小的元休更是溺爱,隔三岔五地叫乳母进宫来问他起居如何,进了宫见了面,还会摩挲着脸庞喂糕点。

他从小就是个被这样养着惯着,看到的都是笑脸,从小就没有听过一个不字,便连发脾气的时候也没有,便养成他一副好性子来。功课上莫说不如比他年长的大哥二哥,便是在武课上他被四弟超过,在文课上被五弟超过的事也不在乎。

还好他的书法学的是父皇最喜欢的飞白书,抄书抄得最好,父皇一开心,过关!

他从小是女人堆中长大的,他出生的时候,前头就两个哥哥,他是最小的。父皇,那时候还是父王,内院许多姬妾尚无子,都特别爱他,喜欢抱他、哄他、宠他。及至从王府内院到皇宫后苑,父皇身份变了,兄弟多了,但众家娘娘们对他的宠爱却是不变的。不管主子侍女,都是千中选一、万里挑一的美女,他见着的,都是一张张温柔笑脸,从小到大看得多了,自是寻常,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反而是出宫以后,偶尔偷溜出来,看到的市井百态,却觉生动活泼,多姿多彩。

刘娥这个小姑娘在他眼中,其实并不是特别的美色,但是就是透着一股子特别,仿佛是吃多了糖糕以后,偶尔吃到的一味花椒炒鸡,那种麻麻辣辣的感觉让心头微颤,时不时就会想起。那小姑娘又狡黠又泼辣,刚见面就哄他的钱,又骗他,又不给他好脸色,可他忽然就感觉特别欢欣,是真真实实的两个人相处,在她面前,他不是皇子,不是需要哄着的人,反而更显出真性情来。他把她哄进了府中,想着多见她,又怕她也变成府中那些侍女一样,可她显然不负他所望,或许是野惯了,或者是进府学规矩的时间太短,在人前她还能跟着别人一样做做样子,私底下略一放松,就不免松懈起来,就有些没大没小了。

他教她读书,教她写字,就有些明白古人说的“红袖添香”的意味了,看着她在自己跟前,从一个野丫头,慢慢地蜕变,有些明白了宫里的娘娘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哄着他了,感觉就像是自己亲手养了个孩子似的,会有许多的满足感。他听着刘娥说起往事,那些崇山峻岭逃难中的机巧灵敏,竟是看到了之前从未看过的世界。

他原以为天下太平,竟不知天下之大,还有许多地方,竟是犹活在无法无天的世界里。他不知道大宋立国这几十年,竟有些地方居然还过得如同太傅们说的乱世一般。

这个小姑娘,把世间的另一面带给了他。而让她注定在他的眼中,和所有的女人都是不一样的。

这日他得了一件礼物,忙来找刘娥。刘娥见他回来,迎上来行礼。却见他提着一个篮子,显得颇为神秘,也不知道是什么,却又不告诉她,只叫她闭上眼睛,说是有好东西给她。她满心欢喜地伸出手来,忽然觉得手上一沉,碰到了什么毛茸茸、暖乎乎的东西,吓得未及睁眼就差点把手甩开,元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双手,拢在一起托住了。

刘娥定睛一看,却是一只雪白的小兔儿,一双红红的眼睛,与她面面相觑。

元休附在她耳边笑了,气息热乎乎地扑在她脖子上:“小娥,你是嫦娥仙子,当然该配上一只捣药的玉兔了。”

刘娥接过那小兔子,一只手便伸到这小兔的咽喉处,想着如何一刀断喉,或者一手扭断。那兔子也颇着灵性,在她的手里顿觉不妙,拼命挣扎起来。

元休正在得意,哪晓得这兔子如此不温驯,忙从刘娥手中接过来,那兔子到了他手中,就立马钻进怀中不动了。元休一怔,轻抚几下,准备还给刘娥,那兔子后腿蹬得险些脱手而去,忙自己按住了,有些尴尬地同她解释:“想来这兔子怕生,过会儿就好了。”又问她:“喜不喜欢?”

刘娥看着他怀中的兔子,很是欢喜:“喜欢,瞧着很肥呢。”

元休一怔:“很肥?”

他哪晓得,刘娥逃难路上为了填饱肚子,不知生吞熟吃过多少小鸟小兽,哪会注意可爱不可爱。此时见到这只小兔儿,她拿到手里,首先想到的就是怎么把它给吃了。

刘娥正想说:“这只要怎么吃?”

却听得元休同她解释:“这是我特地叫他们从灵囿中挑的兔子,你看这毛色雪白,眼神灵活,颇有灵性。你名字中有个娥字,那便应着月宫嫦娥,嫦娥哪能没有兔子呢,是不是?来,你抱着它,我给你画一幅画。”

刘娥险险没把那句“不是给我吃的”说出来,忙掩饰道:“好啊好啊。只是……画完以后呢?”

元休纳闷:“画完以后?哦,你若是喜欢,留着玩耍也好的。”

刘娥满脸失望:“留着玩耍?”

元休见了她神情,细想了想,忽然会意了,不由得笑到弯下腰不停拍案,好半晌才停歇下来,解释道:“这些兔子都是专门挑了好的品种喂养了,给宫里的娘子们当玩物的,并不是用来吃的,你若要吃兔肉,我让膳房回头给你做去。”

解释完了,刘娥这才明白,心中有些失望。这时候元休又将这小兔子递给她。她这时候接过兔子,也就如元休般一手捧着,一手在它背上抚着。

这兔子原是养来当后妃宠物的,本就亲人,察觉她的手势没有杀意了,顿时就安静下来。就见着元休亲自挑选衣饰,让刘娥换上素衣绣带,搭配青色披帛,换上成套玉饰和七宝璎珞,抱着兔儿站在窗下,自己铺开一张大纸,眉开眼笑地对着她细细勾勒起来。只是这幅画又足足画了半个来月,刘娥头几天还觉得新奇,没过几天就不耐烦了。元休只好哄着劝着,才让她勉强支持了下去。

而刘娥也同样在体验着不一样的生命经历。

她进了书房以后,发现作为一个侍女,要学的东西居然这么多。从如芝那里要学所有的规矩和书房整理、焚香莳花等,还要被元休拉着学习。自那日起,刘娥在书房侍候时,元休练完当日的课业,就给她讲一个故事,教她学字、练字。

一开始刘娥总是记得后头的忘记前头的,元休就每日里给她写一页字贴,叫她在他学习时,自行在一边练习。又叫雷允恭去库房给她寻了一套笔墨纸砚来,叫她回去也练着。过不了几日,这天刘娥就拎了那本《九成宫醴泉铭》和一套笔墨纸砚回房去了。

不想她回房之后,如芝看到那砚台却是吓了一跳,问她:“你怎么敢随便把这个拿回来?”

刘娥诧异:“这是王爷桌上的,他让我拿回来练字。”看如芝这样子,她也隐隐猜到了什么,问道:“如芝姐,这是不是很贵重?”

如芝小心翼翼地将那砚台摆好,这才翻到后面,指着方形篆字“太平兴国元年端州府贡”道:“这是端砚,这可是贡物,若是摔坏了,十个你也不够赔的!”

刘娥吓了一跳,只觉得这砚台也烫手起来,忙道:“我明日就送回去。”

如芝倒笑了起来:“何必呢,既然王爷给了,你用着就是了。”又指了她那墨说是绛州墨,连笔与纸也都是大有来头的。

刘娥听着如芝细数来历与价值,顿时连字也不敢练了。只等了次日下午,就拿这笔墨纸砚去见元休,说是不敢用这等贵重东西。元休叫她只管拿着,刘娥只是不依,却不妨一推一让间,那砚台不知为何滑落下来。刘娥啊的一声连忙去抢,却是哪里来得及,那砚台跌落在地,碎了一角。

元休便叫雷允恭拿去扔了,刘娥是知道这价值的,先是吓得呆住,及至见雷允恭要去拿,倒来了勇气,忙按住道:“你别扔,这还能用呢。”

元休已经叫着:“小娥,你别乱动,仔细割了手。”

雷允恭也忙笑着解释:“刘娘子,你别动,让我来收拾。这府里砚台多着呢,不值什么。”

刘娥将信将疑:“这可是贡物,很贵的。”

雷允恭笑了:“这府里的东西,哪件不是贡物了?寻常得很呢。”

元休见刘娥爱惜这砚台,叫道:“雷允恭,你带她去库里再挑一个。”

雷允恭应了,就带了刘娥去库里让她自己挑。刘娥见着那仓库中宝物如山,不由得呆住了,更是吓得战战兢兢,一步也不敢多走,一眼也不敢多瞧。及至到了砚台区,就见着那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近百只砚台,那些砚台大则如桌面,小则如手掌,颜色也不并非一味的黑色,或是紫色,或是粉色,还有青白色的。刘娥不敢多看,只胡乱指了一个摆在角落里的雕着荷叶婴戏模样的紫色砚台,只觉得这东西是最小的,自然不会太昂贵。

及至将这一砚台带回房去时,却见如芝更加惊异,不由得问她:“如芝,这也很贵吗?”

如芝点头:“很贵,这是上好的端砚,叫孩儿面。”比画了几根手指,道:“这个,能买你昨天的好几个。”

刘娥一惊,看那砚台上果然是刻着荷叶婴戏图样,就道:“是刻了个孩儿吗?这只这么小,还不如昨日那只大啊。”

如芝白她一眼,指着砚上光滑处道:“你自己看看这砚台表面,光滑细腻且触手温润,便如孩儿的面庞一样,这样的石质,是极难得的。大约也要个几百贯吧。”

刘娥吓了一大跳,她这辈子最具雄心的壮志,也不敢说要挣个几百贯!不禁抚摸了一下,果然觉得不负这“光滑细腻、触手温润”八字的赞誉,她这时候也不敢再说还给王爷了,只暗暗下决心,要好好学习好好练字,也不负这般名贵的砚台。

这日元休进宫,不知道在御前应答了些什么,居然得了皇帝的夸奖,说他留心民事,十分难得。元休功课一向马马虎虎,在书房大部分时间看似读书,实则发呆,作业要拖到最后一刻,才糊弄几张。如今有了刘娥,就须得一开始把这一日该背的书背了,该写的字写了,才有足够的时间去教她读书写字。不想这一来,自己的功课也不知不觉中竟提升了。

回头到了后宫,李德妃听说他今日得了表扬,也欢喜地拿了一些补品给他,叫人同乳母说,要盯着不要让他太累了,多吃些上好的补品。一边又叫人拿了许多玩器来让他放心多拿着玩,并说不会教皇帝知道。

元休自觉得出宫开府,已经是个大人了,对玩器已经不感兴趣,但这回想起刘娥来,不由得还是细细挑选了十来件,都叫拿回府去了。他正在宫里陪着李德妃说笑,忽然间内侍夏承忠自前头匆匆进来,在李德妃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李德妃惊得站起来,急道:“怎会如此?怎么这般忽然?大郎,大郎他怎么样了?”

元休一惊,也站起来问:“娘娘,怎么了,大哥怎么样了?”

李德妃忙安慰他:“不打紧的,与你大哥无关。嗯,是方才官家下旨,说要将、将秦王降为涪陵县公,你大哥因此去向你父皇求情,想是无事的。”

夏承忠却向外看了看,对李德妃低声道:“依老奴看,这天色不好,怕是待会儿要下雨,若是下了雨,秦王跪在外头,可是不好。”

李德妃心神不宁地点点头,道:“你去外头看着,若是下雨了大郎还没起身,你就去……”她想了想,对夏承忠说了句话,夏承忠忙出去了。这边李德妃忙对元休道:“我让他去叫阿翁了,必是无事的。”

元休忙点了点头,心里却仍是不安,本来这时候他已经可以出宫了,但却还是留了下来,等着前头的消息。

却是之前因为秦王谋逆之案,查了一段时间,已经有了定论。这日皇帝召了几名阁臣商议后就下了旨意:秦王悖逆,着即革去秦王之爵,降为涪陵县公,迁往房州安置。其所有子女原都与太祖皇帝诸子同列为皇子公主,现重降名称。其子赵德恭、赵德隆等仍降称为皇侄,女儿云阳公主已配韩崇业,皆削去公主驸马的名号。

同时,令崇仪节度副使彦进为房州知州,监察御史袁廓通判监军房州知事,两人受封同时,得皇帝赐白金三百两。房州虽然荒凉,但此行任务简在帝心,绝对是个极有前途的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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