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精诚躺在床上,再过一个小时,他就要去手术室了。
窗外的大榕树枝繁叶茂,阳光透过细密的树叶,在窗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许精诚觉得这有些不应景,电影里演到这种时候,按道理病人窗外应该有一棵快要枯萎的树,枯黄的落叶唰唰往下掉。
然后来个人鼓励自己,说你看啊,树上还有一片叶子没有凋零呢,它还在努力呢,你有什么理由放弃!
“唉,不过说来也对,我又不是那种自怨自艾的病人,也不需要别人安慰自己。”
许精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句。
他之前一直很害怕,害怕手术失败,害怕死亡,害怕失去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可真的临近手术了,却又不怕了。
他也解释不清这是为什么。
只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深思熟虑,他明白了自己现在的状态到底是什么——他似乎正在旁观自己。
是的,许精诚觉得自己正在以旁观者的状态,旁观自己即将要挑战‘上帝禁区’这个事实。
他的灵魂似乎脱离了躯壳,漂浮在房间的天花板上,静静俯视着自己,观看着自己即将要经历的一切,却对于这一切没有任何感触,对于最后的结果也并不关心。
就像是自己之前送每个病人上手术台那样,默默地注视着他,揣摩着他的内心活动,思考着等会儿手术前最后该和他说句什么话,让他放松心态,好好配合……
“直到最后,我还是没有接受自己病人的身份,依然扮演着医生的角色,审视着发生的一切。”许精诚默默想着。
手术前最后还有半个小时,虽然许精诚说了术前想要一个人安静的度过,可杜筱楠还是没忍住,红着眼睛走到了床边,紧紧攥住了许精诚的手。
小手冰凉凉的,还在微微颤抖。
“别怕。”许精诚微笑道,紧紧握住了杜筱楠的手,希望分她一些勇气和力量。
“嗯,我不怕,手术一定会成功的。”杜筱楠说道。
说着,她就像一只小野猫一样,小脑袋也不知道怎么一钻,娇小柔软的身体就蜷缩在许精诚怀里了。
几秒钟之前,许精诚还如同灵魂脱壳一般旁观着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可杜筱楠的出现却把一切都毁了。
此时此刻,许精诚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不能死,死了老婆就是别人,家产也是别人的,还好我没孩子,要不然孩子不但要叫别人爹,还得被别人打……”
……
在房间里和杜筱楠依偎了半个小时,两人也没说什么,就是互相搂着听心跳,享受着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如果不是手术室的大叔敲门,两个人甚至可以搂到天黑。
“我去了。”灵魂被拉回躯壳的许精诚此时也有些不淡定,捏了捏杜筱楠的手说道。
“嗯,我在手术室门口等你!”杜筱楠用力的点点头,千言万语在此刻都是苍白的,唯有眼眸中不坠的星辰可以表明心意。
躺在平车上,许精诚没敢回头,只是高高举起了右手,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等我回来。
……
车轮滚滚,一路向着手术室。
许精诚看着天花板在视线里快速移动,心脏也开始砰砰的快速跳动了起来。
第一次躺在手术室的平车上。
第一次穿着病员服前往手术室。
第一次从病员通道进入手术间……
许精诚承认,在手术前的最后时刻,他终究还是慌了。
其实医生才是最害怕做手术的。
都说无知者无畏,病人虽然也对未知的手术充满了恐惧,但毕竟他懂得不是太多,从医生的只言片语中虽然也能知道一些手术的风险,但终究还是不够全面。
而许精诚不一样。
他自己就是医生。
他非常清楚一台手术可能出现的所有问题。
麻醉风险、心脏衰竭、出血、周围器官损伤……太多太多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一旦发生,对于自己来说就是一击重拳。
何况自己今天要做的还是一台高超难度的脑干脑瘤手术,主刀的是一名完全没有经验的实习医生,用的仪器也是复制美利坚公司手术机器人原号机的汉化版拷贝机。
真的悬的没边了。
平车将许精诚送进手术室,作为手术间的常客,许精诚也没啥客气的,自己非常自觉的就爬上了手术台,手脚往台子上一瘫,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杜小明原本还很紧张,一看许精诚这副模样,顿时放松了不少:“姐夫,你能不能别皮了,你这哪有一点病人的模样?”
许精诚嘿嘿笑了笑:“谁都能紧张,你可别紧张,我这不是配合你们工作吗,今天就让你体验一下最配合的病人是啥样子。”
说着,他便在手术台上躺好,体位都不用医生来指导,如果不是考虑到无菌原则不能自己消毒,许精诚估计都想直接捧一盆碘伏给自己冲个澡。
杜筱楠哭笑不得看着许精诚,他知道姐夫这么做就是为了让自己放松,并且目前效果还挺不错的,自己原本有些控制不住的脸部肌肉痉挛,此时明显舒缓下来了。
说起来,自己今天能站在主刀位置上,依然还是许精诚的功劳。
整整半年的时间,无论每天多忙多累,许精诚每周都会抽出两天的时间,为杜小明扎针治疗,也正是在这样精心的照料下,杜小明多年难以治愈的妥瑞症才得到了控制,让他有站在主刀位置上的能力。
谁能想到,半年前还无处实习的,脸部抽搐让人生厌的杜小明,今天竟然站在这样一台被聚光灯笼罩的手术台上,充当有可能拯救许精诚生命的主刀医生。
李医生在一旁低声提醒道:“小明,准备开始吧。”
杜小明立刻收敛心神,脸上的表情如同戴上了面具一般,坚韧且冷漠。
“嗯,开始吧,李老师等会麻烦你辅助我。”
“……”
这一瞬间,李医生竟然稍稍失神了片刻,他眯了眯眼睛,努力将眼前杜洪主任的身影驱散,杜小明挺拔的身姿重新映入了李医生的眼中。
虎父无犬子啊,许精诚选择杜小明作为主刀医生,说不定真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李医生默默点了点头,原本对于让杜小明主刀的担忧此时也消散了不少,他或许依然不太相信杜小明的医术,但他不得不相信杜洪的传承,不得不相信许精诚的嘱托。
尤其是许精诚,他愿意把自己这条命交给杜小明,自己又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此时此刻。
无数的人正心系着这台手术。
徽京各家医院内,曾经与许精诚共事过得医生、护士。
一年前大火中被烧得遍体鳞伤的消防队员。
此时已经被誉为国内棋神的自闭症棋手。
已经大学毕业,得到了留校保研机会,并且和渣男前男友彻底断绝关系的女大学生。
在国外稳定住了病情,并且已经遇到精神伴侣的艾滋病内科医生。
移植肺源成功,此时已经可以呼吸新鲜空气的尘肺病患者。
替儿子签署器官捐赠的一双父母。
在百草枯绝境中侥幸存活的傻孩子……
……
而就在徽京城的某处小区里,疤脸少妇抱着孩子,目光遥遥远望肿瘤医院,怀中的孩子嘬着奶嘴,反常的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