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红袖和绿屏比起来,玉珠的歌声没有什么修饰,也没有多少技巧,只凭着清澈干净的嗓音,就极为入心了。
红袖也是大大地惊喜,忍不住一把将玉珠搂在了怀里,说道:“好玉珠,我不是叫你唱山歌的吗?你怎么会唱王昌龄的诗呢?”
玉珠侧头望着她,说:“俺只会唱这一首歌。啊!原来是王昌龄的诗呀!”
“你唱得真好,比我的好,比绿屏的好。”红袖轻抚着她的脸颊,十分惊喜地说:“你的歌声若是让天家听见了,也会大加赞赏的。”
“唱得好,值得喝一口!”中年男子说着就把酒壶递了过去。玉珠却摇摇头,说:“俺不会喝酒,就让红袖姊代俺喝了吧。”
红袖接过酒壶,笑着说:“这位先生的酒是好酒,必得你自己喝。”玉珠有些迟疑,但仍是扬起脖子喝了这一口酒,却是被呛得咳嗽不止。
绿屏在一旁幽幽地说:“天家生活在九霄云上,喜好的自然也是正音雅乐,岂会听这民间的燕乐?”
“嗐!”中年男子指了指绿屏,说:“这位娘子可说错了。咱们这位天家呀,不仅喜欢民间的燕乐,而且还会自己来唱这些燕乐。”
绿屏含着几分嗔怨转过身来,嘲讽道:“这位先生知道得可多啦?莫非您见过天家不成?”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神态更为得意了,说:“何止是见过呀,当今天子还要拜我为师,学着打羯鼓嘞!”
绿屏杏眼一瞪,仔细打量着他,颤声道:“莫非……莫非您就是羯鼓圣手李龟年?”
中年男子含笑点头,道:“正是区区。”
绿屏大惊失色,忙欠身参拜,恭敬地说道:“小女年轻狂悖,有眼不识真人,还望先生千万海涵,千万包容。”
“无妨无妨。”李龟年潇洒地挥了挥手,说:“这两个胡姬和我身后这个拉琴的小哥,都是梨园的乐工。天家驾幸华清宫,我等闲散无事,才出来喝酒解闷,没想到却遇到四位善歌佳人。哈哈,也是一大快事。”
红袖爽朗地一笑,道:“我们能在此幸会我大唐第一乐工,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想必先生壶中的琼浆玉液也是天家赏赐的吧?”
李龟年捧起酒壶,摩挲再三,不无叹息地说:“是呀是呀。天家赐酒,只此一壶,所以在下才这么样的宝贵。”
他说着,目光一转,轻轻柔柔地落在了方芷晗的身上。“酒壶中还有最后一点残山剩水,这位娘子若是不弃,也请献上一曲,好将它饮了,好酒换清歌,值得,值得呀!”
这番话一说,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方芷晗的身上,倒让她有点猝不及防。
玉珠迎步上来说:“阿姊,你就唱吧,俺这不懂音律的都唱了,你肯定比俺唱得好听。”
“我……”方芷晗有点慌乱,但当她望向李龟年和身后抱着胡琴的少年时,见他二人也正含笑望着自己,忽然让她觉得十分亲切。于是她那一点心中的戒备和娇羞也就此放下了。
“也罢也罢,反正我们今日就要离开长安了。最后就唱一首季凌的诗,算是为自己饯别吧。”
她抱定这样的想法,便轻轻上步,冲李龟年和少年人屈膝施礼,说:“多谢李先生盛情相邀,小女唱一首凉州调,烦请小哥以琴声相佐。”
“是。”少年人点头答应,然后右手手腕运劲,弓子与琴弦厮磨,悠扬且激烈地乐声如同爆发的火山一般汹涌而出。
“凉州调”本是边塞军旅的曲式,因而十分豪迈大气。可这时候,方芷晗想到的却是自己和王之涣的相遇,是鹳雀楼上王之涣题诗的背影,是两人告别而成诀别的终身大憾。
那天在鹳雀楼上自己本就该更勇敢一些,更坚决一些。或许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糟。
于是,她想到了王之涣的《凉州词》。此时此刻,配着这豪迈雄壮的乐声,唱一曲《凉州词》再也合适不过。
方芷晗轻轻踱步,杏口轻启,徐徐唱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王之涣的诗写得好,方芷晗唱得更是出挑。因为她是饱含着深情唱的,是将自己投入这诗词中唱的。
她本没有同行的三人会唱,可偏偏只有她唱的最是悲怆,最是苍凉,最能使人柔肠百结。对她而言,长安城就是那玉门关,深宫九重就是那玉门关,骊山华清宫就是那玉门关。她似乎就是把这首诗当做给自己的挽歌来唱的。
一曲歌罢,整个归云楼都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大家好像都在低头沉思,又像是在回味品咂她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