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芷晗原本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可没想到,在她以前就已经有三个姑娘在此居住多日了。
方芷晗在被侍卫带进来的时候,正看见两个姑娘坐在一楼的堂间,一个在弹琴消遣,一个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里。
那个弹琴的姑娘斜眼一瞥,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掩饰不住地媚态。方芷晗与她对视一眼,身上就起了鸡皮疙瘩。于是她连忙把目光避开,望向了角落里的另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坐在地板上,手臂环抱双膝,下巴颏靠在膝盖上,表情呆滞,动也不动一下。
“呦,又来一个姑娘?”那个弹琴的娇声笑了起来,青葱玉手轻掩嘴巴,调笑道:“看来张相的话天家也听不进去呦。”
她说着一口吴侬软语,极其柔美亲和。
“这是最后一个了。”带方芷晗进来的侍卫冷冷地对她说了句,算是回应。然后他冷眼一转望向了方芷晗,语气又温和了起来:“方家娘子暂且住在三楼,衣食不必发愁,均由万年县料理。”
“多谢侍卫大哥。”方芷晗微微欠身以表感谢。侍卫也行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
那个弹琴的姑娘将琴轻轻推开,迎步走了上来。她走起路来,似弱柳扶风,好不婀娜。只是方芷晗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姿态全然出自刻意的摆弄。所以她越看就越觉得俗气。
“偶叫绿屏,那个叫玉珠。”这女子来到方芷晗的跟前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娇声娇气地说:“敢问娘子的芳名?”
方芷晗顿了一顿,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绿屏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喃喃念道:“好名字,真是好名字。嗐,都怪花妈妈不好,起不了这么好听的名字。”
说到最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间极尽无奈和遗憾。方芷晗疑惑地问:“花妈妈是你的娘亲吗?”
“偶哪里有娘亲的啦!”她又是掩口一笑,换了一副神采奕奕地表情,说:“方娘子可到扬州的地界打听打听,哪个不知道我绿屏的。”她颇为自傲地拍了拍胸膛,接着说:“偶可是醉韵楼的花魁好啦!”
方芷晗柳眉顿皱,心里起了一阵恶感,就像是吞下了一颗苍蝇般难受。“这些花鸟使也忒无耻,怎么连风尘女子都找了来。”她心里这样想着。
她还没说什么,绿屏却又将手一挥,踱着步子说:“算了啦算了拉,再是花魁有什么用,进了宫去能不能见天家都说不好了啦。不过嘛,能在兴庆宫里住着,吃好的,穿好的,就是一辈子不见天家偶也愿意啦。”
她已走回了刚才坐着的位子,便又重新坐下,将琴拉了回来,说:“方家娘子,偶给你弹一支曲子可好听?”
“哦,好。”方芷晗有些呆傻地应了一声,眼睛却始终不离角落里的玉珠。
她可以感觉到,玉珠和绿屏不是同一类人。想必玉珠是经受了和自己一样的痛苦才辗转来到这里的。于是,她望着她,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向她缓缓走了去,直到走到她的跟前,她的眼珠才勉强动了一下。
“你叫玉珠?”方芷晗问道。
玉珠微微抬起头来,一张苍白的俏脸上依稀可见泪痕。她的鼻头泛红,眼睛红肿,眼窝深陷,头发干枯,虽然生得一张精致地面孔,看上去却极为让人心疼。
方芷晗矮下身子,问道:“你是怎么来到长安的?”
“啊!”玉珠忽然尖叫了一声,两手紧紧捂住耳朵,像是见着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极力向身后躲去。她赤着双足,不断地向前蹭着,似乎不如此不足以躲避危险。
她的这一声叫,不仅吓了方芷晗一跳,更让绿屏身子一颤,正从她指尖流淌出的音乐戛然而止,就像一匹美丽地布帛被不解风情地人一刀斩断。
“哐当”一声,绿屏狠狠地把琴推倒在了地上,埋怨道:“杀猪啦,瞎叫什么!”
方芷晗在惊慌之后更是担忧,忙伸手去扶她,轻声唤道:“玉珠,你怎么了?”
玉珠紧紧靠在墙拐角,两手在眼前乱抓,叫道:“罗刹!罗刹!都离我远点!”
方芷晗愣在了当场。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形,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办。这时候,传来一阵“噔噔噔”的下楼声,一个娇媚地声音紧随而至:“玉珠呀!你又发癔症了?”
方芷晗仰头一望,只见一个穿着素色衣衫,手持团扇的女子信步下了楼来。她虽然穿着朴素,但脸上腮红、花钿、胭脂却是俱全,厚厚地粉将脸涂抹的煞白,眉间点着一朵武周时最流行的梅花妆。
绿屏没好气地迎上去,对这女子说:“红袖姊姊,侬瞅瞅她,忽然喊了一声,吓死了人!”
这个叫红袖的用团扇在她伸过来的手上轻轻一拍,微斥道:“人家玉珠有病,等你有病摊在床上,拉屎拉溺的当儿,可也别指望我们。”
“偶怎会啦!”绿屏讨了个没趣,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红袖缓步走来,面带春风一般的微笑,对玉珠说:“玉珠呀,听阿姊的话,你阿爷还在家等你呢,你要好好的。”
方芷晗蹲在旁边,痴痴地望着红袖。玉珠也瞧着她,激动地情绪渐渐平息了下来。“阿爷?”她嘟囔了一句。
红袖笑道:“对咯,阿爷还在呢,莫不是你忘了?”
“阿爷还在。”她又重复了一句,接着眼泛泪珠,身子迅速蜷缩起来,抱着脑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红袖蹲下身子,轻抚着她的背,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把你的委屈一股脑地哭出来,什么就都好了。”
好一会儿,玉珠才收了哭声,头轻轻地靠在墙壁上睡着了。红袖或许是蹲得时间久了,站起时脚下一软,险些摔倒。方芷晗忙伸手将她扶住。
“哈!多谢你呀。”红袖冲方芷晗一笑,道:“你是叫芷晗是吧?我看你也比我小,就叫我一声红袖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