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皇即位后,最先册封的便是他的这个小妹——如凊公主,寓意她如同甘霖一样带给这个久历战火已经被炙烤焦灼的大地,带来了清凉与生机。然而内忧刚解,外患又至,匈奴压境。
这匈奴也是精明,偏选个中原战事刚歇,军民将士疲软之际才大肆来犯。只怕他也知道,若是在中原群雄鼎立对峙之时,可能会联合攘外,自己讨不得好果子吃。
这刚刚才平息了战火,换得个太平喘息的时候,若是强战,先不论兵力粮草是否充备,单是刚平定的楚地和前穆势力趁机抬头,便是不得不慎重考虑是否开战的隐患。若是不战,也不能由着他匈奴来犯,任人鱼肉。那还剩一个法子,外交出使约为姻亲兄弟。
此法可行,便能换得至少几十年的和平,不过让谁和亲便是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结果是怎样夏谡心知肚明,自她听说如凊公主起,便知晓她远嫁了匈奴,不过还是静静倾听,等待着高后的下文。
“楚儿那孩子,自小就懂事。”高后摸了摸夏谡的头,目光却未落在她身上,继续说:“当时都在商议送哪个适龄的宗女过去,但又担心让匈奴觉得诚意不够。而高祖的姊妹中就只剩下楚儿适龄未婚配,你的其他姐姐们要么年纪太小,要么就是已经许人。
楚儿多么聪慧,早就看出了当时大成面临的难题,主动向你父皇提出和亲的要求。你父皇当然不同意,这是他活下来唯一的胞妹了,怎么舍得让她千里远嫁那蛮荒之地。楚儿态度却非常坚决,说处她之外别无他人可去。
‘哥,你不舍这小的手足之情怎可换得广原之上万家团聚。今烽火初平,再经不起折腾,唯有这和亲的法子。除却这血缘亲疏的关系,我信以我的才能定让匈奴与大成交好。若是换了他人前往,只怕应付不了那匈奴的单于。’
楚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将当时的局势又分析一番,自恃能够打动那克鲁单于。高祖不得已同意,终是让她去了。”
高后重叹一声,含着无奈与对过往的追念。
“这些年也是偶有家书,报得个平安。近来年岁也大了,对那西域的物候愈加排斥,信中只说身子不似从前了,也不知现在是个怎样的情况。辰儿啊,你可知阿娘为何要跟你讲这些?”
夏谡本沉浸在故事中,一边拼凑着听闻过的如凊姑姑的形象,突然被问道,有些没反应过来,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应是告诉孩儿这安乐得之不易,更应该分外珍惜,去往昆仑求学更应当勤谨,学有所成才好辅佐未儿。”
“是有这样的意思,不过还有一层你没有理解到。你看楚儿,可是当时最尊贵的公主,先皇最疼爱的妹妹,可是最后为何还是得远嫁他乡,得了个和亲的下场?”
“不是如凊姑姑自愿去的吗,舍生取义吾辈楷模。”
“非也,若是当时大成再强大些,又何需用公主金帛去换个偷生的安宁。楚儿说是自愿去的,可若是她不愿意,最后也依然会是这样的结果,不是谁的选择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现在虽国力不似开国之初,但说是繁华比之前穆盛时,仍是云泥之别。上次你也见到了,匈奴的气焰嚣张,偏就真还没个办法,还得忍让。若是他们又要来请婚约,下一个送去的公主又能是谁啊!”
高后似是在感叹,又像是在提醒。夏谡不由得一阵心慌,自己的身份绝对是最能符合和亲条件的,但,甘心吗?
“其实让你去昆仑学习,不光是习得道法妙理。辰儿,尘微先生也是能排在榜首的武学大家,阿娘还想让你学武演兵。眼下这地方诸国无不是兵权在握,离散了中央多少力量,若是有什么举动,便是腹背受敌了。
阿娘想你日后能拿得起那虎符,一是可帮未儿分忧,二是也不想让楚儿的悲剧重现。论谋略,楚儿之能的确众多士大夫都不能比拟,但她的结局也说明了这样阻止不了悲剧的发生。阿娘的苦心即使现在不明白,日后你也会想通的,只一点你得牢记,无论有多苦多累,你必须跟着尘微好好习武研读兵书,切勿因贪一时之乐而误了日后的前程。”
“孩儿明白。”
“不,你不明白。记得阿娘的叮嘱就好。”
“阿娘,孩儿还有一事不明,还望阿娘讲解。”“你说。”“就是丞相太傅讲学时说前穆暴政无道,众多书卷中也记载其骄奢淫逸大兴土木,闹得天下民不聊生,还焚却百家之书,禁绝先圣之道。总之是恶贯满盈,罄竹难书,可阿娘却讲前穆繁荣国力鼎盛。孩儿不明。”其实自上回在东市被乌珠军臣嘲讽,大肆夸赞前穆时,夏谡心中是不信的,却留了个疑惑。今日又听见高后说现在国力同前穆比如云泥之别,不由得唤醒了心中的不解。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高后的预料,她没有想到夏谡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她不知道该怎样向一个十岁的孩子解释这政治中的诡谲,她是否以后会不再相信师长的一些说法。但是显然这并不是皇家需要考虑的事情,这些隐藏的秘密在他们年长些时便会露出它们真实的面貌,或许同它们的外貌有所出入,那个时候已经有了接受它们的准备。
“辰儿,事物有时并不是都向所说的那般,有些事情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穆,极为强盛,不假;极为残暴,也不假。它的盛是百年间积淀所成,衰却是一息之间。离得太近了,只能见到它阴的一面,而遮住了阳的一面。
穆,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诸侯,扫六合,并天下。外退匈奴,内安四海,确一世之雄。然,肆意征派赋役大修宫殿陵寝园囿别宫,又严刑峻法,稍一差池便连坐伍什九族,人人自危。二世无道,夜夜笙歌,任奸佞当政为祸百姓卖官鬻爵。民无壮丁耕种,皆为妇孺老妪操持,虽是勤勉持家仍不能活。民不堪暴穆久矣,于是揭竿而起。”
“孩儿明白了,这前穆本是强大,奈何作茧自缚,白白断却了前程。可是阿娘,为何书本里都不怎么讲他们的功绩呢?”
“因为百姓只记得住当下苦难,再就是六国之人亡国未久,还是记得些当时的耻辱。”还有就是当政者只想让他们看到前穆的暴政,这一点高后未讲明,现在让她学习这为政的技法还是过早了。
“天色不早了,孩儿不打扰母亲休息了。”
“去吧。”
夏谡对于这个答案还并不满意,但看到高后明显的倦态自知已经过去了许多的时候,不愿再继续打扰,就此打住回宫去了。反正日后时间还长,这些个问题等自己慢慢去琢磨。
另一边,夏奉每一会儿就派人去看夏谡回来了没有,后来实在是太晚,怕阿姊回来时自己已经撑不住睡过去,就索性直接到兰芷殿等了。
夏谡回来时看见靠在案屏上睡着的夏奉,不由得有点想笑,叫醒他让他赶紧回去休息了。
夏奉见夏谡回来,一把将她抱住,说什么都不愿意回去,偏要在兰芷殿休息。还说什么明日后就见不到阿姊了,自己会很想念的,说着说着想是动情了,涕泪蹭得二人满襟都是。夏谡哭笑不得,拗不过,只得同意了。
夏奉本打算着同阿姊彻夜长谈,聊到第二日早朝,谁曾想着实太困,一沾床便昏睡过去。横趴在床上,占了夏谡的位置,只好叫白鸮青鸢将他摆正,夏谡这才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