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陆鹭冷笑一声、拳头一紧，“李珊珊这是替你傍上富婆了？”
李超低着头，沉默片刻道：“我也不想耗着了……”
陆鹭点了根烟，抽了两口，问：“协议拟好了？”
“嗯。”李超从包里拿出两份离婚协议书，“你看看，如果没什么问题，明天就去把手续办了吧。”
陆鹭接过离婚协议书，自嘲地笑了笑：“跟你李超耗了半辈子，换来个净身出户。”她跟李超之间那点感情早就已经耗得一滴不剩了，她长得漂亮，也遇到过不少别的男人，可要么不真心、要么条件不行。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刘皓，算是可以托付的，她就一直盼着能赶紧把离婚证拿到手。可是，虽然刘皓喜欢陆鹭是真的，但心里并不太愿意接受李倾北，这一点陆鹭是知道的。所以李超提出的这个方案，其实也解决了陆鹭的一大心结。
谁都觉得李倾北自己一个人会过得很好，仿佛她从来都不需要一个家一样。
李倾北抱着腿坐在明岱一家的沙发上，取消了电视静音，《家有儿女》的背景音乐再度响起——刘梅穿着围裙端着盘子喊道：“吃饭啦！”
夏东海一边说着：“来啦！”一边笑脸盈盈地走到餐厅。
夏雪、刘星和夏雨陆陆续续地从房间里出来，关心着今天吃什么。
画面逐渐模糊不清……
李倾北哭了。
李倾北知道这一天早晚是要来的，她一直觉得自己对这一切已经感到麻木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并不会有什么感觉。
可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支离破碎的壳、和连壳都不剩，说到底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
卧室里的明岱一也听见了四十三号的动静，在李倾北重新放出电视声音的时候，他开始纠结是否要出去看看。他坐到电脑桌前，从抽屉里找到一盒火柴，无声地点着一根烟。
他想，此刻的李倾北应该不想被人看到吧。
他又能安慰李倾北什么呢？
李倾北掏出手机，给陆鹭发送道：我和朋友去网吧打游戏，您要是再出门的话帮我把钥匙放在门口信箱里吧。
过了会儿，李倾北听到四十三号开门的声音，陆鹭发来消息：信箱密码多少？
李倾北回复：043。
李倾北又听到陆鹭摁密码的声音呢、钥匙放进信箱里发出的声音、关信箱的声音。陆鹭发来消息：放好啦。
李倾北锁上手机，擤了个鼻涕，然后倒在沙发上。
如果睡着了该多好啊？
倾盆大雨下了一整个下午，李倾北和明岱一都没能再睡着。
快傍晚，明岱一从卧室出来：“你还爱看这啊？”
李倾北裹着毛毯，只露出半张脸：“嗯，小时候爱看，听着声觉得踏实。”
“什么声儿？”明岱一笑了，打趣道，“夏雪夏雨夏冰雹？”
李倾北白他一眼：“笑什么？你还一屋子奥特曼呢。”
“奥特曼怎么了？一屋子奥特曼更踏实。”明岱一往卫生间走，忽然回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李倾北，他笑着说，“这位少女，要相信光。”
李倾北愣了一下。
信啊。
光呢？
洗漱完毕，明岱一打着哈欠回到客厅。
李倾北看看他：“没睡醒啊？”
“是啊，被夏雪夏雨夏冰雹吵醒的。”明岱一笑笑，“我要诅咒你。”
李倾北跟着笑了：“诅咒什么？”
明岱一挑了挑眉：“诅咒你立刻马上肚子饿。”
李倾北乐了：“诅咒已生效。”
明岱一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端出两碗蛋炒饭：“要不找个电影看吧？”
李倾北接过碗，被蛋炒饭香得只淌口水：“行啊，你找。”
结果明岱一投屏了一部奥特曼剧场版。
李倾北一口蛋炒饭差点呛着：“操，服了。”
明岱一微微笑着看向伏在茶几上吃饭的李倾北，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李倾北咀嚼的动作顿了一拍。
天黑了，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稀薄的云层缓缓地移动着，有一束月光从缝隙里钻出来，照亮了李倾北尚未察觉的角落。
饭后，明岱一在家收拾，李倾北回四十三号换了身衣服。李超和陆鹭都已经不在家了，李倾北出门的时候忽然想，他们或许再也不会在家了。
鼎盛的日常一如前日，端茶倒水、迎来送往、到点下班。
李倾北回到家的时候，陆鹭也在——两个行李箱并排摊开在她卧室的地上，行李已经收了一半了。
“你去哪里啦？”陆鹭在折衣服，“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李倾北咬了咬牙关：“网吧。”
“网吧里空气不好。”陆鹭闻到李倾北身上的烟味，“家里不是有电脑吗？不够你玩儿啊？”
李倾北并不想陪她闲扯家常，她站在陆鹭房门口，像是在等她说点什么。
陆鹭把折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里，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李倾北的表情：“嗯……那什么……小北啊，有个事……”
李倾北不说话，等着她继续说。
陆鹭走过来：“小北啊，你也知道……我跟你爸早就……过不下去了，所以呢……”
大人的世界总是布满了各种各样的说辞、合乎情理的铺垫，总之难以直白。
李倾北打断道：“你俩要离了，是吧？”她故意用轻松的口吻问道，像是在询问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像是无论得到怎样的回答都不会影响到她什么，就像是陆鹭希望的那样。
陆鹭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跟你爸的感情早就已经……唉，你反正都是知道的。”她舔了舔嘴唇，“而且这两年，你刘叔厂子那边的事情挺多的，我们俩总是两边赶来赶去，总归不太方便。我和你爸的事儿早晚是要办的。”
李倾北没什么表情：“噢，那你要跟刘叔回去？”她看着陆鹭——那我呢？你不要我了吗？
——妈妈。
陆鹭应了一声：“你今年也十八岁了，是个大姑娘了，你爸说了，他回你奶奶那边住，这四十三号的房子留给你了，这里以后还是你家！”她笑了笑，转而又凑近些交代道，“你爸是说你奶奶不会有什么意见，但是那老太太，什么时候好说话过？小北啊，你脾气好，但是如果那老太太之后来找你麻烦，你一定不可以心软的！我跟你爸离婚，是净身出户！他们老李家一分钱都没有给我，就只答应了我把这套房子留给你，你一定要守好了，不能让他们抢回去……”
“嗯。”李倾北有些不想往下听了，“你收吧，我困了，先回屋了。”
“小北……”陆鹭叫住了转身要走的李倾北，她半张着嘴，像是要说些什么，可愣了两秒，她泄下气来，只是笑了笑，“没事，你去睡吧，晚安。”
“晚安。”李倾北没再看她。
这一夜李倾北睡得很浅，意识游离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她时不时能感觉到自己醒来了，可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闭着眼睛，她能看见一些儿时的画面，那时候陆鹭和李超还没有像后来那样见面即争执——家里有一台游戏机，李超喜欢拉着李倾北玩魂斗罗，手掌还没手柄大的李倾北总是被李超拿来挡枪子，陆鹭看不下去，拿过李倾北的手柄坐在了一旁，可她的游戏实力仅限于俄罗斯方块能玩到第五级。
面对一见子弹就嚷嚷、遇到boss就上蹿下跳的陆鹭，李超直叹气：“小北都比你厉害。”
陆鹭扁着嘴：“她就超级玛丽厉害。”
李倾北坐在他们中间咯咯地笑……
爸爸，妈妈……
次日醒来，枕头湿哒哒的。
陆鹭已经连夜走了，餐厅的桌上放着一张字条。这也算是四十三号的一个传统了，从前通讯还不如现在便捷的时候、李倾北还小的时候，陆鹭每次自己出门前也是这样留下一张字条，告诉李倾北饭在什么地方、钱在什么地方……
这次，陆鹭写了个地址，告诉李倾北那是她和刘皓在外地的住所，李倾北随时都可以去找她。
陆鹭说，照顾好自己，再见，小北。
陆鹭自己的那串钥匙，就静静躺在一旁。
李倾北捏着字条站了一会儿，然后去洗了个澡。
出门后，她把陆鹭的那串钥匙锁进了信箱里。去便利店里买了个面包，在拥挤的公交车上一口一口地嚼了一路，一个寻常的阴天，空气闻起来有些凉。下了车往学校走，李倾北把耳机的声音开得很大。清晨的街上行人匆忙，风吹过来，卷落两片秋叶。
李倾北把只吃了一半的面包扔进垃圾桶里。
他们真的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