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柳家的铁匠铺子开在瓷碗街上,离徐安忍住的惊蝉巷不远,就是出个口子拐个弯的事情。
不过柳生一家三口住的宅院,则是坐落在离瓷碗街相隔一条街的桃花巷里。
换言之,在徐安忍身侧的陈若渝,这位因为先前得到了徐安忍亲口应允下来的鹅卵石,而沾沾自喜的少年,算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富人家孩子。
徐安忍以前好似听酒客们提起过,陈若渝的父母好像在很早以前鼓捣过兵戈冶炼,后来就赶巧遇上了兵荒马乱的战争,因此也是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
陈徐二人一路上走来,除了在个别被前头少年惦念的地方,有过稍作停留外,其余的皆是畅行无阻。
少年嘛,也就惦记着心里的那些了。
经过了被陈若渝垂涎欲滴的鹅卵石堆后,便是走近了小镇的铁匠铺,一个已经熄火收工了的一个“大火炉”。
柳家的铁匠铺是一处算不得大的小院子,四四方方,由黄土坯成。
徐安忍记得,在铁匠铺的一面用帘幕取缔了正门的门户,自己不止一次看到上面高高悬挂了一位倒骑青牛,角挂经书的老者模样。
对此,徐安忍虽然一直不清楚画像上的老者身份,但也是从未同人开口提起过。
毕竟,这些都不过是一个惊蝉巷不满十八的泥腿子的见识罢了。
一声马啼穿街过巷,传到了这两位一前一后仿佛如兄长与幼弟的二人耳中。
两人有如福至心灵一般,竟然是在同一时刻间停下脚步,般斜着身子,扭过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处。
那是一排排四散而开的马车,眼下正从清晨一直等候到了如今,
临近了傍晚的柳梢月色。
徐安忍朝着那边伸了伸脖子,发现有好多人影等候在小镇门口,七七八八下,似乎男女老少约有十来人之多,而且这堆人的面孔又是极为陌生。
三合镇当地务农百姓的进进出出,无论是去下田耕地还是偷偷捣鼓瓷器,都很少有人会从小镇正门进出,理由很简单,小镇的正门之外,只有一条如今已然杂草丛生的偏僻小路。
至于小镇的窑火和农田,是安置在瓷碗街后头一处小山坡上的,去往那边的路,和去往小镇正门,算得上是南辕北辙。
不过在那堆极为陌生面孔中,却还是有一位徐安忍颇为熟悉的人,数十年如一日的不修边幅和雷打不动的一双草鞋,一眼就能认出是那个历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镇看门人。
徐安忍罕见的看到那位看门人出现在了黄土屋里,独自一人守着镇门外的喧嚣。
这一刻,仿佛有千军万马独木桥的惨烈,亦有一剑曾当百万师的空前,但无一例外的是那些同样也在观察着徐安忍这边的外乡人们,面对着不过一线之隔的小镇镇门,却像是身前有一处道门雷池重地一般,无人敢轻易迈出那一步。
徐安忍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能理解。
自从包揽了送信差事后的他,从未见过小镇有如今天这般的热闹,车马成群,齐聚小镇,明面上的喧嚣热闹,但在沉淀下来后,又好像热闹得颇有些不像话了.......
按照道理来说,自从乾阳边境战事落下帷幕后,三合镇没有了出口瓷器的摇钱树,不应该还会有如此之多的外乡人往来小镇,更别提那群下了马车倚着观望的新面孔们,无一例外,皆是腰环玉佩,身兼香囊的公子哥。
即便说是这群富贵子弟真的是为了捞取那“仅有万一”的古旧瓷器,也犯不着如此守规矩吧?竟然是连一个想要捷足先登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里,徐安忍本能地摸了摸内衣处叠放好的那一堆铜钱,随后迈开腿向着小镇门口跑去。
这是少年自开春以来第一次瞧见看门人的身影,如果今天不把送信赚来的铜钱分账给看门人,那么下一次相遇,指不定是猴年马月了。
更何况,在徐安忍心里,已经敲定了行程,多则一个月少则半个月,待到老掌柜结了工钱之后,就是准备走出这片生根十四载的小镇,去往更外边的。
“陈若渝,你在这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
就在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传入一旁的陈若渝耳中时,那道声音的主人早已跑开了少年百十来步的距离。
“你咋那么能跑呢.......”,陈若渝小声嘟囔一句。
为了果腹和生计,在积年累月的四处奔波后,又加以每日清晨必定要走一遍的拳桩,徐安忍早就练就了一身勤快的腿脚和极好的耐力。
若非如此的话,并未武道入门的他,不可能做到一口气跑到小镇门口时,依旧是一副心不跳面不喘的模样。
离那批苦等久矣的外乡人更近些后,徐安忍发现,镇门外那群马车明显有区分的,通过马车与马车间地距离,可以看出他们并非一伙人。
不过,在此之外,这群陌生的外乡人,再看向这位自远由近赶来的少年时,大多是摆了幅不屑的神态,似乎眼前的少年,不可能也没资格成为他们的目标。
如此一来,愿意将目光投向徐安忍的外乡人,自然是少之又少,绝大部分都是将视线越过少年身形,望向小镇更深更远处。
在这堆近乎窥探的目光中,就有几乎一半的视线,牢牢锁定住了远处的陈若渝。
目光之中有着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殷切,如狼似虎般直愣愣地盯着,有如美玉在前。
徐安忍默不作声,只是在偶有的一俩位公子哥的好奇目光中,一步一步挪到了那座早已年久失修,堆满了爬山虎的土泥房屋门口。
在那座与徐安忍大有交集又鲜有光顾的屋舍前,有一个头发蓬乱许久未打理的汉子,正好从里屋拎了一条长板凳出来,那是一条连凳脚都有些松动的长板凳。
随着邋遢汉子把长条凳放下来的时候,正好抬头间便迎上了徐安忍的目光,前者连忙别过头去,吐了口唾沫星子道,
“来啦!小兔崽子?”
对于那群在镇外候着的外乡人来说,这位坐在长条凳上,引得吱呀作响的邋遢汉子,远比那个一股子穷酸气的少年更让他们重视。
哪怕邋遢汉子的形象再差,哪怕穷酸少年的面貌再干净,都是不会有颠倒过来的念头。
面对眼前邋遢汉子见面就骂的模样,徐安忍反倒是白了白眼睛,咧开嘴笑了笑,丝毫不以为意。
对于徐安忍,又或者说是所有生活在三合镇的百姓来说,除去学塾先生不谈之外,在这座满打满算加起来不会超过十本书的乡野粗鄙小镇,被人骂上几句,只要是不牵连祖宗家谱的话,是根本没必要也不会去恼火的。
除此之外,这位小镇看门人也算是个绝无仅有的例外。
小镇寻常家里的大人们,都是有一家老小要养活,自然是整日里忙前忙后,抽不出身来也闲不下时间来,不过这位整日里游手好闲似的看门人,却是在早年常住的时候,时不时地在小镇里游荡来游荡去,好不惬意。
在小的时候,徐安忍和林端阳就没少去看门人那边凑热闹听故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看门人和这两个屁大点的孩子结了缘分,以至于后来林端阳跟了看门人走了武道路子,也是有这里的原因在里头的。
徐安忍还记得这位看门人极其喜欢跟他们两个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吹牛,譬如什么老子当初在一条仅仅巴掌大小的过河桥上,好一场厮杀!他娘的,要知道那条独木桥下边可是有着一条十来丈宽的湍急江流,稍有不慎就无影无踪了!老子呢,就这样,一拳一脚一拳一脚,从桥的一头硬生生打到另一头,打的拳头上都是血痕碎肉,打的桥下好宽一条河都被血给染红.......嘿嘿,要知道老子可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想到这里,徐安忍不禁把镇外那群外乡人代入到了看门人很久以前吹过的那次牛皮,面露狡色,悻悻问道,
“赵肥,你以前打杀过的人,有没有外边的人那么多?”
徐安忍问罢,还不忘神色揶揄的坏笑,将嘴巴嘟囔起,凭空指了指小镇外那群外乡人。
在少年半打趣半回敬的嗓音里,赵肥正将手中不久前在鼻子里挖出的污秽物,用拇指和食指来回揉搓。
随指一弹,那团揉搓成了一个球状的污秽就这样往镇门外一位身着黑衣腰佩长剑的公子哥飞去,后者也不傻,一个侧身躲开。
在外界算得上呼风唤雨的黑衣公子哥,自然是气不过,年轻气盛之下,正要顺势发作的他,则是被身后探出的一只瘦若枯木的手,一把拦住,了却了后话。
身为小镇看门人的赵肥,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后,似乎又是觉得工工整整坐在长条凳上有些不妥的他,忽地勾起了二郎腿,称心如意地背对着那群外乡人。
这时候的看门人,才愿意回答身前少年的揶揄。
“娘的!老子当初怎么同你和林端阳两个小兔崽子讲的?一天一夜,从早打到晚,从桥头打到桥尾,会只有十来个人嘛?!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