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在一栋私人洋楼内举行。宽阔的车道上到处是汽车,宾客们正纷纷下车,向朋友打招呼。那间从前头一直延伸到屋后的宽敞的大厅里已经挤满了人。
当谢圣婴乘车到达时,她看见那些漂亮的姑娘们彼此搂着腰肢,倚在楼梯栏杆上,笑着招呼大厅里的年轻小伙子们。从那敞开的西洋式窗口,她看见那些年龄较大的妇女穿着深色绸衣,端端正正坐在客厅里,谈论着谁跟谁结婚,以及怎么结婚的肤浅话题。
总仆在大厅和门厅之间穿梭着,他手里端着一只银托盘,不停地鞠躬微笑,向那些身穿西服的男人们献上高脚酒杯。
阳光灿烂的前廊上也挤满了宾客,整个房子像要被客人挤垮了。高谈阔论和哗然大笑此起彼伏,热闹无比。
谢圣婴一进屋,便迎面撞见了马钰辰。他穿着很合身的西装,衬衫领口还打着个时髦的黑领结。谢圣婴向他嫣然一笑,这使他不由得一怔,高兴得不知所措地把两只眼睛朝她身上骨碌碌乱转。
谢圣婴一面跟马钰辰敷衍,一面在人群里搜索高彦深。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计划。对她来说,成功的要诀是快。
可是高彦深在哪里呢?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并一直朝大厅那边喧闹的人群中望去。她一边闲谈,一边迅速向屋子里、庭院里搜索着,可始终没有看见高彦深的身影。
谢圣婴为了摆脱马钰辰喋喋不休的纠缠,便说道:
“现在,你就站在这儿,等我回来,到时我跟你一起吃晚餐。可不要走开去跟别的女孩子胡闹呀,那样我可要吃醋了!”
“我不会的。”马钰辰惊喜得透不过气来。
她拿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然后翩然离开了。
当谢圣婴走进后花园时,她听见有人在跟她打招呼。
招呼她的正是高彦深。身旁的马月芳正挽着他的胳膊,她几乎还没有他肩膀高。
马月芳是个娇小脆弱的姑娘,从外表看就像个躲在母亲裙子里玩耍的孩子,加上她那双大眼睛流露出害羞的神色,就更加给人以这样的印象了。她长着一头稠密的乌发,上面罩着发网,显得一丝不乱。由于两个颧骨隔得太远,下巴太尖,整张脸看上去虽然娇羞可人,却仍显平淡,如同白纸一般。不过,无论她的相貌多么平凡,身材多么娇小,她的言谈举止间仍包含着一种沉静而庄重的美。
马月芳微笑着欢迎谢圣婴,用怯生生的语气称赞她身上的衣裳多么漂亮。这使得谢圣婴很不好意思,只能装出一副礼貌的笑容来回答。她是多么迫切地想同高彦深单独谈话啊!
打过招呼后,高彦深就离开宾客,陪马月芳坐在一条长凳上,同她谈着悄悄话,悠闲地微笑着。这样的情景正是谢圣婴最不愿看到的。更糟糕的是,面对高彦深的微笑,马月芳的眼中焕发着一闪一闪的光芒,以致连谢圣婴也不得不承认她几乎是美丽的。当马月芳深情地看着高彦深时,她那平淡的脸上仿佛被内心的火焰照耀得容光焕发。
谢圣婴想把目光从这两个人身上挪开,不再看他们,可就是办不到。而且高彦深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他只一味地凝视着马月芳,同时脸上浮现出幸福的表情。这样,谢圣婴便更觉得难堪了。她感到一阵揪心般的剧痛,恨不得立刻跑过去狠狠地抓破马月芳的脸皮,直到抓得鲜血淋漓才痛快。
晚宴开始了,暖融融的空气中洋溢着谈话声、欢笑声以及酒杯碰撞的叮当声。主妇们坐在一起,正交头接耳不停地讨论着生儿育女等家庭方面的问题,因为这样这才使得谈话更富于教育意义。
谢圣婴朝她们轻蔑地看了一眼,觉得她们活像一群聒噪的肥鹅。已婚妇女从来都是没有什么趣味的。她从没想过,要是她嫁给了高彦深,也得自觉地跟这些穿深色绸衣的主妇们坐在一起,并且跟她们一样庄重,一样呆板。她就像大多数女孩子那样,把丰富的想象力停留在结婚的礼坛上,不远也不近,恰到好处。
不过,她现在正觉得十分不幸,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抽象的问题。她垂下眼睛看着餐桌的菜盘,灵巧地夹起一片薄薄的胡萝卜送到嘴边,只轻轻咬了一点,模样是那么文雅,要是张妈见了准会大加赞赏。
尽管她表面上显得落落大方,可是心里却在滴血。她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想好的那些计划已经彻底泡汤了。实际上,她来到以后还没有单独跟高彦深说过一句话,甚至从见面时打了个招呼后便再没有机会对他说话了。她此前所感到的那些恐惧,现在又都卷土重来,笼罩在她身上,使她的心脏时紧时慢地跳个不停,脸色也红一阵白一阵,难看得很。
谢圣婴心想,只要能够熬过这个晚宴就行。因为高彦深向来不喜欢跳舞,晚宴后总会一个人躲在主人的藏书房看书,到时就有机会和他单独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