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情上升到了一定高度时,常搀和着一种超凡脱俗的神秘色彩,使人莫名其妙地把贞操观念抛向九霄云外,只一味地盲从感情。为此,心灵纯洁的人得冒多大的风险啊!常常,你捧出的是一片真心,别人索取的却是肉体。心被留下来了,你只能在黑暗里望着它瑟瑟发抖。
爱情绝不走中间路线,它若不爱惜人,便伤害人。所有爱情的结局无非是这两极端,非福即祸,非生即死,非此即彼。爱情既是摇篮,也是坟墓。同一种感情可以产生截然不同的两种结果。万物中,唯有人的心灵最能施放光明,也唯有人的心灵最能制造黑夜。
所幸的是,命运让谢圣婴遇到的爱,是那种呵护的爱。自从和毛少华在那幸福而神圣的时刻一吻订终身以后,他俩几乎天天见面。
整个八月,在那生机勃勃的园子里,在那些日益芬芳茂盛的繁枝草丛中,总有两个人在相互辉映。他们无比贞洁,无比天真,心中感到无比幸福,虽是人间情侣,却更似天外飞仙。他们是那么的心醉神迷,那么的容光焕发,完全陶醉在爱的海洋之中。
谢圣婴仿佛觉得毛少华戴着一顶王冠,毛少华也仿佛觉得谢圣婴顶着一轮光圈。他们肩并着肩,手握着手,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可他们之间有一段距离是两人从未越过的。不是不敢,而是从未想过。毛少华对谢圣婴的贞洁有所顾虑,谢圣婴也对毛少华的忠诚有所依赖。
最初的一吻也就是最后的一吻。自从那次以后,毛少华也只限于用嘴唇轻轻接触一下谢圣婴的手,或是她的围巾、她的一缕秀发。对他来说,谢圣婴是一种香气,而不是一个女性。他呼吸着她。她无所拒,他也无所求。谢圣婴感到快乐,毛少华感到满足。他们生活在这种无边无际的幸福状态中,这是灵魂对灵魂的迷醉,是两颗童贞的心在理想境界中的初次拥抱。
在这相爱的时刻,欲念已在爱慕的巨大威力下绝对缄默了。纯洁如仙童的毛少华,决不会把谢圣婴的裙摆掀起到她踝骨的高度。一次,在月光下,谢圣婴弯腰去拾地上的什么东西,她的衣领开大了一点,露出了她的颈窝,毛少华便把眼睛转向别处。
在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呢?什么也没有。他们互相爱慕罢了。
到了夜晚,每当他们在一起时,那园子好像成了个生气勃勃的圣地。所有的鲜花都在他们的周围绽放,向他们献出香气;他们也展开各自的灵魂,撒向花丛。四周的植物,正在精力旺盛、汁液饱满的时节,面对着这对喁喁私语的天真情侣,也不免感到醉意撩人,春心荡漾。
他们谈的是些什么呢?只不过是些声息,再没有别的。可这些声息已足够使整个自然界骚动不已了。这种谈话看似轻如烟雾,可又有谁能理解里面隐藏的巨大魔力呢?两个情人的窃窃私语,有如竖琴的伴奏,如果没有发自心灵深处的韵律,剩下的便只是一团模糊的阴影了。
读者也许感到诧异:怎么,就这么点东西!是的,只是一些孩子话,一些说了又说的傻话,但也是人世间最崇高、最深刻的话!是唯一值得一述、值得一听的话!凡是从来没有亲口说过、亲耳听过这些话的人,不是蠢货,就是恶人。
有一次,谢圣婴定定地望着毛少华,说道:
“亲爱的,你聪明,一点也不笨,而且见识比我多多了,但是我敢说,说到‘我爱你’这三个字,你的体会却比不上我!”
在这时候,毛少华就会神游太空,仿佛听到了星星唱出的一首恋歌。
或者,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因为他咳嗽了一声。她对他说道:
“请不要咳嗽,亲爱的。我不许你未得到我的同意就咳嗽。咳嗽是很不好的,并且叫我担忧。我要你身体健康,因为,首先,假使你身体不好,我就太痛苦了。你叫我怎么办呀!”
这种话确实只应天上才有。
在毛少华的想象中,他和谢圣婴的生活就应该是这样,而不应该再有别的。他每晚来到花园,和她并肩坐在石凳上,仰望傍晚时分树枝中间的点点星光,抚摸她的手指,轮流嗅一朵鲜花……天长地久,了无尽期。这时,朵朵白云在他们头顶飘过。微风可以吹动天上的白云,却难以吹走人间的梦幻。
在这种近乎朴拙的纯爱中,是否存在殷勤献媚的成分呢?不!奉承意中人,这是温存爱抚的最初形式,是象征性的跃跃欲试,如同隔着面纱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