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莱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趁游戏还没开始,再次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地形。
以圆球形钟表柱为界,大厅恰好可以分成两半:前一半,丛立着二十个补给亭;后一半,是售票处、酒馆等车站设施,此时没了乘客,尽是一片沉默的空壳。
退出点在设施区尽头,其实就是一张桌子,坐了个工作人员。
大厅两侧,则是一排通往各个月台的拱形石门——虽然选手不能进入月台和楼上,但在通道里作逗留却不受限制;一会儿如果要经过石门,得小心里面是否有埋伏才行。
此时阿米莉亚恰好隔着半个大厅,站在米莱狄的对面,两侧高高楣窗所投下来的雾白天光,将她的身形侵蚀了轮廓。
“所有选手都已各就各位,”阿米莉亚高声说:“我宣布,第四局游戏现在开始。”
观众席的嗡嗡杂音渐渐停了,一时间,大厅里落下了雪一般的寂静。
好像谁也不知道一时该怎么办好似的,好几秒钟过去了,没人动手。
米莱狄的目光一圈又一圈地扫过大厅,她能听见人走动时靴子打在地板上的轻响,听见有人用气声说话,还能听见机关展开时“咔”的一响。
在这种自由竞争、高度机动的游戏里,米莱狄没法再谋定而后动;此刻的位置不理想,身旁什么也没有,导致她背包里的机关一时也派不上用场,只能屏息留神着四周动静。
高塔三人在哪儿?
在这个念头浮起后的下一个瞬间,米莱狄就突然意识到,她太傻了。
高塔三人还能在哪儿?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果然也晚了。左侧一道浅灰色的影子眨眼间破开空气,向米莱狄席卷而来;同一时间,一个人影冲出了右边月台石拱门,脚步声登登震动了大厅。
不等米莱狄转身逃跑,两边突袭已夹了上来;她从余光那一片模糊的影子里,仍然认出了朝她直直扑来的栗唯。
在那一刻,仿佛时间放缓了呼吸,一切声音都被抽离了脑海,全世界只剩下了米莱狄自己,以及来自左右两边的袭击。
她急急一拧腰、一转步,堪堪从那浅灰影子的包裹中转了出来——她这才看清,那是一条蛇般的柔性机关。
长蛇机关一击落了空,“蛇头”顿时一翻,身体好像是一根能够灵活折转的铁丝,继续朝米莱狄咬了上来;与此同时,栗唯的手也探向了米莱狄腰间。
米莱狄像训练有素的舞者一样,右胯带着身子再次往后一转,分数牌在她腰间半旋着甩了一个圈,以毫厘之差,错过了栗唯的指尖。
背包里的机关来不及拿了,米莱狄干脆抓住背包,迎面朝长蛇机关挥击出去。
不能打人,她打机关总可以吧?
米莱狄用足了力气,将长蛇机关给打得向后高高一扬;她的时机与方向都拿捏得很准,长蛇果然向栗唯脸上甩了过去。栗唯还来不及再次袭击,眼见面前袭来一道黑影,一惊之下,急忙一伸手——等他啪地一下将机关握在手里,他脸上才霎时浮起了后悔。
他大概意识到了,如果任机关打上来,那么米莱狄可能会因违规受罚了。
米莱狄此时哪有时间感谢栗唯的战斗本能,趁着这好不容易挣来的一息工夫,掉头就跑;然而不等冲入设施区里,她急急一拧身,以一个尖锐的角度,从斜刺里折返了回去。
她这一下果然像钓鱼一般,从大厅设施区方向钓出了一个金红头发的人影,朝她飞快扑了上来。
米莱狄仿佛一头被鬃狗群包围追击的幼豹,从栗唯的胳膊,和娜娃的机关之外,疾奔而过,速度快得几乎成了一道虚影,一头就扑进了林立的补给亭中,把三人的目光暂时挡在了亭外,心脏好像都要燃烧起来了。
他那一台大型机关呢?
这个念头才一升起来,米莱狄就有了答案。
那一台大型机关,刚刚从一个补给亭里抬步转了出来,正好拦在了她的眼前。
米莱狄急急向后一仰腰,看着那大型机关的“胳膊”从自己的鼻尖上擦了过去,饶是她一向冷静,后背上也泛开了一片热汗。
西涯度隐晦提起的“设置”,恐怕就是指这个吧?游戏一开始,她就被有意放在了高塔家的包围圈内。
这是一台典型的长安“卉”字形机关,在“卉”字骨架上,一层层地又加装了功能性机关。从它肩膀上垂下来的那一支“金属框”,恰好适合这一个不能动武的游戏:它可以块块分解、再重组成不同形状的框架,能在短短片刻,就按照目标的身体形状,构造出一个拘束对方的牢笼。
自己的机关——
米莱狄朝它一扫,带着失望否决了自己的念头:不行,这家伙果然太大太沉了,她的机关用不上。
眼看框架机关再次朝她笼了下来,米莱狄不避不让,反而矮腰往前一扑,抱住它另一条“胳膊”,踩着“卉”字形机关的胯骨,登登几步攀上了它的肩头,在观众席上高高的叫好声里,米莱狄从机关背后一跃而下。
一直试图抓她的那支框架机关,“当”一声,打在了“卉”字机关自己脸上。
“干得好啊!”从观众席上传来了一声高呼——似乎属于刀明克。
她一翻过去,后头追击米莱狄的高塔三人,反而被“卉”字机关给拦住了;等罗更操作着机关让开路时,米莱狄已经藏进了一个补给亭里,压着剧烈颤动胸膛的呼吸,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暂时别追进去,”罗更的沉声命令回荡在空气里,“我们还不知道她藏在哪,别反而给了她一个抢分数牌的机会。”
不愧是罗更,果然够小心的;她的计划就是要埋伏起来,伺机抢夺分数牌。
米莱狄四下打量了一圈。
补给亭的设计构建十分特殊:它是由一根梁骨连接起来的两块大三角板材,补给的物资就放在梁骨下方的一张桌子上。
不知道有没有能配合自己机关使用的东西?
趁着罗更几人还没走进来,米莱狄赶紧走到了桌旁。她认出了好几种机关零件,还有一个老熟人——与刀明克决斗时,用来融断栏杆的空心手筒。
米莱狄丝毫没犹豫;刚一将空心手筒塞进背包里,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脖子后的汗毛一根根地站了起来。
这附近……好像太安静了吧?
自从罗更说完那一句话后,高塔三人就像消失了一样,连观众席上都重新落回了寂静里,仿佛整个车站大厅都屏住了呼吸——仿佛都在等着一件事发生。
在危机感悚然爆发的那一刻,米莱狄甚至连回头都来不及了,双手按住桌面翻身一滚,各式零件与她一起咣当当地,落在了另一边地上。她一抬头,就在自己刚才所立之处,看见了那条浅灰色的长蛇机关,正悠悠地浮在空气里。
长蛇机关的另一头,就缠绕在娜娃的手臂上;娜娃站在三角亭外不远处,一双尖细眼睛都睁圆了。
她恐怕没料到,她一步步慢慢欺近,悄无声息地放出机关,却在最后关头被米莱狄逃了出去;而米莱狄也万没想到,才过了不到半分钟,娜娃就已经摸到自己背后来了——简直好像她早就知道自己的位置了,笔直过来的一样!
笔直过来的人,可不止娜娃。
从被一座座三角亭切分出的条条小路上,罗更与栗唯从不同方向扑了出来,正好与身后虎视眈眈的娜娃一起,形成了合围之势,将米莱狄堵在了中央。
“她跑不掉了,”观众席中有人惊呼了一声。
她用尽力气奔逃,却好像始终没有从高塔家包围圈里真正逃出去过;对方的攻势一轮接着一轮,逼得她除了逃,居然没有别的办法。
罗更刚才那句“不知道她在哪”,难道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那一瞬间,米莱狄涌出了急智;她以手按住桌子一跳,翻上桌面,在几人合扑上来以前又纵身一跃,高高跳进半空,伸手抱住了头上的骨梁。
她吊在半空里,使劲又踢又蹬几下,还踹了那长蛇机关一脚,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像只大鸟一样,半蹲半伏在仅有一掌宽的骨梁上,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
“你还真能逃啊,”罗更此时已冲到了她脚下,仰头咬着牙笑道:“可你总要下来的。”
米莱狄此时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她此刻脑子里只回荡着一个声音——刚才从观众席中传来的那一声惊呼,“她跑不掉了”。
是了,由于没有顶篷,哪怕选手进入补给亭,在楼上观众席也依然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人会喊出那一声,按理说不奇怪。
米莱狄慢慢抬起了头。
二楼三楼的观赛席上,不知道有多少张脸、多少目光,都正聚集在她身上,还有人从栏杆后探身出来,伸着脖子盯着她。
米莱狄浑身都在微微地发颤。
她怎么才想到这一点呢?
委员会仅仅把她放在高塔家包围圈里,当然不够保险;西涯度所说的设置,也没有那么简单。
中央大车站这个地点本身,就是“设置”。因为车站大厅里,包括酒馆、售票台在内的一切设施,都是向上敞开的。
作为全场唯一一个真正会与其他选手产生冲突争斗的人,米莱狄每时每刻,都吸引着头上大量观众的目光;而观众们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的目光,成了给罗更指路的最佳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