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穿着临别时那件青色的衣服,血迹已经将衣服染红了,胳膊上,身上,腿上,一道又一道数不过来的,长长短短的刀伤。
那张伤痕累累但是依稀可见俊秀的脸,让贺西霖不可抑制地、更加清楚地想起昔日里大哥温柔的笑容。
都说少侠心中有天高海阔,其实自己心中的世界原本全是这份温柔建立起来的,如今这份温柔被残忍地摧毁掉了,他觉得自己的世界也随之崩塌。
他细细地看大哥,从头到脚地看,甚至眼前恍惚,想象着大哥可以睁开眼睛,像之前他每次疲劳地躺在榻上,自己担心地坐在他身边时那样,睁开眼睛,笑着告诉自己他什么事都没有。
当时只道是寻常。
大哥不怕死,他也不怕死,但他怕离别。
看到城头挂了敌旗,他和门主一样瞬间就知道结局了。
门主和大哥都说过,只要人在,城就不会丢。
为什么自己就不曾想过此话的后半句。
若是城丢,人必殉之。
他至今觉得不可置信,会有和大哥死别的一天。
“哥!哥!”贺西霖使尽全身力气大喊,但实际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早已失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伏在那里多久,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哭,但是后来已经没有眼泪流出来,被人硬生生架走了。
“贺少侠千万要节哀,你若是再垮了,何门主怎么办呢。”望着哭得几乎奄奄一息的贺西霖,上官意辰已经想不出该怎么劝慰了。
“战事如此吃紧,殿下还能顾上寻家兄,在下替门主谢过殿下了。”贺西霖回过神来,站起身跪在了上官意辰面前。
“贺少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上官意辰抢着扶起了贺西霖,“是本王不好,来迟了这么些天,什么都晚了。何门主如何了?醒了没有?”
“门主刚刚醒。”
“可吓坏了本王,何门主一面苦战一面调兵,这个年纪,强撑了这么些天,唉。”上官意辰长叹了一口气,“本王回去,一定会向朝廷奏报,为众位殉身的少侠争取追封的。”
“人都已经死了,追封还有什么用处,追封能让人活过来吗?若是在乎封赏,便也不是忠慈门了。”贺西霖意识到这话失了分寸的时候已经说出了口,“在……在下失言,殿下莫怪,多谢殿下挂念家兄,我……”
“没事没事,贺少侠说的在理。只是除了追封,本王想不到还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了。”上官意辰并没有不悦,反来安慰贺西霖。
“那就请殿下成全老身一件事吧……”上官意辰话音未落,帐外传来了何文鼎苍凉的声音,把上官意辰和贺西霖都吓了一跳。
何文鼎目光涣散,直挺挺地走了进来,葛正英跟在后面。
“葛正英!本王怎么嘱咐你的!不是告诉你何门主身体欠佳,别带何门主来吗?”上官意辰朝葛正英喝了一声。
“殿下息怒,何门主他……”葛正英刚想解释,便被何文鼎抢过了话头。
“殿下,在下守边这些年,不敢不尽心,虽说这次惨败有罪,但还请殿下奏报朝廷,念我何家子弟尽数为国而殉,准我将他们的骨灰带回巴蜀故乡安葬。”何文鼎的声音并没有嘶哑,但是听起来极其冰冷,听得人有些不寒而栗。
“这个、这个是自然的,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只是本王前线战事紧,恐怕无力派兵相送。”上官意辰愣了一下说。
“在下已将军队交由属下将军安排,前线事务繁多,在下不敢烦劳殿下,只是在下和少侠贺西霖处理此事即可。万望殿下成全。”
“何门主若是已安排妥当,本王自然是准许,等到何门主到了巴蜀一切安顿停当,本王再向圣上奏请追封一事。”上官意辰想了一会,说。
“谢殿下。”贺西霖站起来和何文鼎一同行礼致谢,他看了看门主,觉得门主的目光很空洞,仿佛已经看不到悲伤了。
他觉得门主突然老了很多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