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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五)

纵使书房外的屋檐已不再是簌簌落雨,我不必仰头便可见稀疏飘零下的黄栌叶,见它们叶片的颜色渐渐从黄色转为橙色;偶有几片对温度变化格外明显的红叶,在今日的暮色下倒呈现出别致的明媚。

若换成往日,我此时一定会被这些黄昏下的知秋黄栌所吸引,甚至还会将地上最早变红的黄栌叶拾起悄悄地带入经卷。可是现在,我却没了这些玩乐的心思,反而心生彷徨、心思沉重地在回廊踯躅前行。

离书房渐行渐远,越是靠近云昱所在的寝殿,我越能清晰明了地感受到云昱的呼吸;但是不知为何,昨日,我还会因此倍感踏实;此刻,我的心中却生出一股不安来。

暮色染霞,未点燃油灯的回廊显得更加幽暗,如同我内心的局促在不断蔓延,稍不留神便会被其吞噬。

云昱的生死、人界与妖界的隔阂、魔界的汹涌来势……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些离我那么遥远的琐事会一股脑儿地堆在我眼前;运筹帷幄几个字,就如落石般噼啪地砸在我的头上,令我焦急又感眩晕。

我踌躇在云昱的寝殿门口,不知进退,脑中的忧虑不比批阅奏章时少,心头的压力甚至比朱笔在手时更为严峻。

心有苦闷的我,伸出右手将头上紧绷的发钗饰物断然拔下,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让我能稍微放松、暂时不去想一路走来的烦心事。

发钗落,发丝垂,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举措并没有让我宽心,反倒更增惶恐:本该是滑过脸颊晃入眼中的青丝,竟在我的瞳孔中映出了冬日雪色。

我错愕不已,连忙扔开发钗,两手伸到脖颈后将头发一股脑儿地挽到胸前;哪怕回廊间昏暗,暮色缭绕,我拨弄到胸前的发丝也可清楚瞧见已不是晨间的乌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不禁自言自语,惊惶失措间,连忙推开了方才还犹豫是否要进入的房门。

也许是因为对自己的骤然变化忐忑不已,我提步过门槛时没留神步履高低,当即就被门槛重重地绊倒进屋。

“疼疼疼!”

我咬着下唇,全然用喉咙发出呜咽之声,又勉强着自己快速从地上爬起。我小心地撩开最为痛楚之处的衣袖才发觉,这么一摔,居然让我肘关节处的赤色鱼鳍出现了严重挫伤。

深红色的血从鱼鳍和手肘的相连出渗出,血液散发出的淡淡血气,让我心里更为紧张:怎会如此?!往日偶有不看路绊倒,或与云昱的比试中擦伤,我都不会觉得有这般撕裂之疼;更不用说,我藏于衣袖内紧贴手臂的鱼鳍会因这样的摔跤而受伤!

我忍痛爬起,手忙脚乱地跑到室内的镜前,只见昏暗的镜中赫然映出与凌晨时迥然不同的自己。

朝如青丝暮成雪。

我目光呆滞,难以置信的看着镜中的倒影;目睹着曾嗤笑诗中所写的夸张变化后,我不禁摇晃起头颅,极力地否认着眼前的一切。蓦地,我将自己的上半身倾斜朝前,近乎要贴在这面巨大的铜镜上,试图抹去镜中满头白发、无颜落色的影像。

谁知明镜里,形影自相怜。

我伸出双手颤颤地抚摸过脸颊,目不转睛地盯着镜中倒影的一举一动。

哪怕屋内无灯,夜色渐起,我也可以无比清晰地看见自己猝不及防的变化:除开最为显著的发色巨变,我本是赤色鲜艳的耳鳍也变得黯然,就连按压的触感也变得格外不同。

这对耳鳍,曾是有韧能屈能伸,边缘也柔软如花瓣;现在,我摸起来却感觉十分硬朗难以按压,边缘也非常割手。

“不,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我,我怎么会一下子就变成这幅样子?!”

我目怔口呆,身躯不禁一阵抽动,语无伦次地开始后退:“镜中的影子不是我!她不是我,她不是我!”

我两眼失神地望着镜中的影子,面对这样的衰败之像,我仍旧没有在此刻停止将流逝的力量送给里屋的云昱。

谈笑间提及生死时,我大言不惭;面对魔刀决心赴死时,我义不容辞;执拗逆天而行不顾代价时,我当仁不让。

然而在此刻,决心以这样的方式延续云昱的性命,不过三天,我的力量就被褫夺损耗得如此之快?!

我原本自信地认为,我至少能支撑五日或七日,在这几日内,我还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坖元卿临走前所说的“或有一法能救回云昱”。

结果……当我亲临身心衰老时,坚定于心的愧疚之责,现在竟有些像墙边草,随着自己的衰弱摇摆。

噗通!

我两腿忽而发麻,仓皇跪地,视线反而一直定格于前方的镜中。

自笑镜中人,白发如霜草。扪心空叹息,问影何枯槁?

盯着镜中的自己发怔时,我耳边也响起了兰泽昨日忽而严厉的批语:“而今你还要在执拗于一人生死,浪费你的灵力!?”

我缓缓垂下头,朝云昱所在的内室悄悄瞥去,不知是否是自己心惊胆战,我似乎看见自身有绵延的金色飞练朝云昱舞动。

所以这就是我的选择带来的结果吗?留存于我,为我提供生命的力量还剩多少呢?

“云昱、云龙国、眼下还要对抗魔界……妖族与人族的关系哪怕在这样局促时局,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云龙国,是啊,就像云昱信中所托,大家之言:我要坚强坚定,我是玲珑石所以……”

我将支撑身躯的两手收回,跪坐在镜前顿觉无力思考,只是在脑中翻来覆去他们对我的教训与告诫。

坖元卿的声色俱厉之语,倏然敲钟在心:“你的能为是你对死亡有恃无恐的底牌吗?地界的生命本无重生轮回一说,你已挑衅了地界的法则;已经救过他一次还不够吗?游离于生死之间,这对生命而言,与死去没有什么区别。玄璃,孤劝你放下救他性命的执念。”

我动了动嘴唇,想要重复念叨坖元卿的话时,又听见他的临行之言,再度萦绕在我的耳边:“就算你与他都将此事遗忘,终有一日他会将此命还给你;这样来看,你们也算两清了。”

然而紧跟在坖元卿声音后,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女声幡然降临:“不!我们曾许诺,来日有机会定还他性命,护他一世周全。”

莽撞闯入的声音,压迫着我的头,令我的颞部开始出现撞击后的疼痛。我忍不住抬起右手捂着一侧颞部,左手则勉力握拳压在腿上,拼力地抵抗着陡来的胁迫压力。

可我非但没能将其压制,那个声音还越挫越勇;接下来,那莫名的声音如白昼风雨,纷来沓至。

她的话同雨水一样不断降下,仿佛要将我的理性与旁人的忠言淹没吞噬,让我呼吸都开始紊乱急促起来。

“忘记一切获得新生的,不仅仅是你。”

“他爱你,胜过了你爱他。你不记得了吗?”

“不是一条性命,你亏欠他们的不止是一条性命。”

似懂非懂的话令我十分难受,我紧闭双眼,面目扭曲,再也忍不住挣扎地对萦绕的“她”吼道:“不要说、了,你不要、不要再说了!救,我难道不想救吗!可我,我可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变成了这幅样子?我……我害怕!为什么、为什么这才几天……我的力量为什么会损耗如此之快?我、我、我到底还剩多少时间?明天,还是后天我、我会变回原身,我这具难得的模样会消磨到只剩下我的心脏吗——你到底想让我记起来什么?你坦白告诉我啊!”

然而在我几近疯狂的叫嚷后,我的身内身外竟是鸦雀无声。

没有月光侵入、也没有烛火点缀的屋内如同深渊,让头疼欲裂神情恍惚的我心底发怵,不免瑟瑟发抖起来。

我再次抬头仰望镜中也在探头的自己,看着一动一静紧紧相依的镜中样貌:重重叠叠镜影寒,相看无泪还痴笑。

“你们所言都对。‘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我想救云昱也无错。想救他的心情,很多;我自责,悔恨,是因我徘徊在自我的过错中。看看我的样子,若你知晓这么多,为何你不告诉我方法,哪怕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时间也好?”

我略带喘息地朝镜中的自己轻声吐词,但由于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我的声音依旧显得十分响亮。

对待我的自问,脑中的“她”反而销声匿迹;生怕这油然而生的声音会再次干扰我的想法,我赶忙踉跄起身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试图让自己能专注下来,重新审视问题。

我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居然觉得这满头白发看久了也并非那么可怕,好像瞬间有了“草木本无意,枯荣自有时”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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