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人群中挤出一道缝,钻进阿润的房间,看他一手拿着鸡蛋,一手飞快地做着函数题。外面的喧嚣仿佛在阿润的耳边静音,可瑞雪分明看到那些污秽的词句扒开门缝渗透进来,在房间里拥挤地盘旋,再不断集结成一张张灰色的獠牙面孔张牙舞爪地朝阿润的后背扑上去。
她忽然不受控制地冲了出去,对着楼道里的人群发出尖叫。她不知道自己叫得多大声,也不知道叫了多久,只记得掉进了一个真空的世界,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年轻女子紧紧地把婴儿朝怀里掖了掖,人群开始接二连三地捂住耳朵,阿润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空洞地看着她。
接下来的事,她也不记得了。
记忆中的阿润哥不止会给自己剃凹凸不平的寸头,他从来没有学过画画,却能用蓝色的圆珠笔画出飞机坦克轮船枪炮和美轮美奂的建筑。阿润是瑞雪从小最崇拜的哥哥,在她看来,阿润既不像大哥阿风那样书呆子,也不像小哥石头那样难得回来看她。她常常学着电视里大人的口吻对阿婆说,阿润哥一定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阿婆听到总是发出爽朗的笑声,摸着她扎手的寸头说“我们老幺也要争气,以后结个大瓜。”
阿润很快参加了高考,不出意外地跌了个大跟头,没能考上梦寐以求的水木大学建筑专业。他把自己关进了异地的军校,一年至多回来一次。阿润离家以后,姨妈对前夫的恨意每天都写满了脸上的每一寸毛孔,尽管那个男人通过各种方式辗转打听阿润的消息,想做一些弥补,但姨妈的生活中似乎只剩下了一件事,就是阻止他和自己的儿子取得任何联系,是自己的儿子,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的儿子。“阿润的父亲”自然而然也成为了家中的禁词,没人敢提起。
“阿润是为了省钱。”阿婆告诉瑞雪。“你姨妈非要争那口气,以后也不想和那个男人有联系,阿润懂事,知道他妈那点退休金供不起他上大学。”
“那阿润哥对那个人怎么想?”在瑞雪仅有的常识里,已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人”。
“瑞雪以后想读书就去读,读好大学,你爸妈要是供不起你,阿婆去收废品要饭也要供你。”阿婆答非所问,但她的偏心竟让瑞雪有些暗自高兴。
姨妈把大喇叭楼道的房子贱卖给了瑞雪的母亲。这是一个80年代初的员工宿舍小区,也就是姨妈退休前在的企业。企业倒闭以后,大多数人都搬离了小区外出谋生,留下了老弱妇幼和一些从更偏远的农村搬到县城来陪小孩读书的穷人。
没有灯的楼道破旧阴暗,进小区的路也因为无人打扫长满了青苔杂草,下水道年久失修,污水时常在小区里漫开,让人无处下脚,天气热的时候常常有瑞雪害怕的癞蛤蟆在井盖上跳来跳去。
姨妈搬离了这里,也算是搬离了臭水沟一般的旧生活。
而瑞雪一家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重要的是,瑞雪有了自己的房间,是阿润哥一直住的朝南的那间,能晒到太阳的那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