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魏国攻打寿春之日算起,不过三个月,便兵至江水。随后魏军破白石垒,阵斩吴王陆振四子陆衍,江东战局一锤定音。
吴宫的重华殿旁的泠雪轩,地龙烧得比往常旺些,不过下令的已经不是吴宫的宫人,而是魏国太子元澈。
自打从兖州一路南下,元澈越来越觉得南方的冬天似乎更冷。冬天江水结冰,正是南下的好时机,但等万事安定歇下来的时候,元澈也觉得吴地的冬天是真的难捱。
重华殿离台城近,曾是吴国会稽郡主的寝殿。现下吴国女眷们都住在旧苑的长宁殿附近,于是有人提议将重华殿收拾出来。
元澈知道陆昭就是会稽郡主,当时便皱了皱眉。心想仗纵然打赢了,也没理由为一个居所去欺压一个小娘子,引得那些闲言碎语辱人清白。当即便以重华殿曾经走过水,不吉利,不允。
后来有人说,重华殿旁的泠雪轩还空着,离台城也近,元澈便说了一句:“也好。”
此时泠雪轩外,皆已被一众甲士围了一圈,变成了大魏太子元澈暂时的办公区域。
按理说,吴宫旧苑并不在元澈亲巡的范围内。但那日元澈得了消息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向旧苑,这其中的原由也只有冯让知道。
寻人后回来,看着闷闷不乐的元澈,最终冯让给了个说法。从寿春往南打了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风餐露宿,箭矢如雨,人都累的没个形了。至于头发胡须,哪顾得上打理,就算是先皇后在世也认不出来人啊。
陆昭认不出来人,是因为自己没有修整须发,元澈恍然大悟。
回到泠雪轩,元澈立即命人将自己的须发修了。待元澈准备面见府署臣僚的时候,已然是一番新气象。他身姿挺拔,骨相极其俊正,身着玄色朱纹赭章的常服,金冠束发。大约是常年出征在外的缘故,面色如麦,双手虽非玉白之类,却干净修长。
他从旧苑回来,时候尚早,因此为他参详政事的詹事主簿魏钰庭还未至,元澈便靠在金髹牙雕凭几上闭目养神,回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一切。
朱雀桥终究还是炸了。那片陡然升起的降幡与前世的记忆一模一样,大抵是引他入觳的诱饵。降幡升起后,果然将士们奋死冲向朱雀桥,局面已非元澈鸣金收兵可以控制住。桥口过于狭窄,若贸然鸣金,将士们争相回身渡桥,打乱阵脚而造成的践踏和对后面方镇造成的冲击,极可能会造成整个西南战场的溃败。
即便这一世,元澈依旧认为降幡一举堪称神来之笔。
于是他亲自坐镇,设垒于秦淮河西面高丘上,展令旗,命靠后的军队率先撤退,循序渐进,但依然没能挽回炸桥造成的伤亡。
不过这桥炸的没来由的古怪。若是说前世朱雀桥炸是为了取自己性命,那这一次炸桥对吴国没有丝毫益处。
首先,北面白石垒和台城均已攻破,吴国王公们如想抵抗,最好的办法便是从南面突围。上一世,自己于朱雀桥身死,对士气打击极大,众将领不得不缩保江水沿线。即便朱雀桥被炸,由于南线压力的减轻,驻守石头城的陆归带着大批将士沿秦淮南徙会稽。
可这一次,炸朱雀桥的时机显然与自己无关。自己于高丘设垒,三军皆可见,吴国的斥候不会不知道太子没在朱雀桥上。况且朱雀桥炸完之后,南线的压力依然没有完全解除。这样一来,吴国南逃的路线还少了一个,怎么看都是败笔。
这么一想,元澈觉得放降幡与炸朱雀桥的人,似乎不是同一个。
想到这里,原本闭目养神的元澈亦不由得皱了皱眉:“冯让。”
守在外面的冯让应了一声诺,小两步跑进殿内:“殿下有吩咐?”
元澈睁开了眼,坐直起身说:“交给你两件事。让你的人去打听打听朱雀门那边的降幡是谁先降下来的。再去问问硝石硫黄这类东西之前都是哪里管,谁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