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心中大不痛快,却也不想让她再写出什么新花样,再加上侍者通报,晚饭后还要与诸都督商谈要事,便扬扬手:“文章尚可,你先下去吧。”
陆昭闻言,似是如临大赦一般,行礼之后,正要退下。却忽闻元澈道:“弩留下。”
白檀的香气逐渐消散,窗外梧桐树的剪影透过斜阳,映于元澈的鬓边。他重新坐于书案前,提起方才陆昭用过的那支笔。象牙笔管圆润质坚,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前者冰凉的的温度。他重新取来一张小笺,将陆昭方才所书骈句再次书写。与泯灭压抑的馆阁体不同,那是极锋锐的笔风,绮丽之余,更添芒角崭然之感,在夕阳余晖之下,如同金粉一般流光溢彩,闪耀刺目。
陆昭出了泠雪轩后,侍女雾汐急忙上前侍奉。主仆二人回到旧苑,又吃过了晚饭,便在院内散步赏雪,不知不觉已快到了子时。此时四下无人,雾汐方才道:“郡主一向憎恶五皇子,何故方才退婚之时还要说什么倾慕不倾慕的话。”
陆昭并不直接回答,反问道:“方才殿内的话,你在外面听的清楚?”
雾汐点了点头:“这泠雪轩筑体老旧,不似其他殿宇,倒还听的清楚。”说完顿了顿,似是领会陆昭言下之意,又道,“五皇子听完娘子说的话之后,反倒走了。还把这个交给了婢子。”说完展开手,是那支玉鸦钗。
陆昭却道:“无妨,那些话原也不是说给他听的。”
两人沿着小路走着,忽然陆昭停了下来,她抬头望了望无尽黑暗的苍穹。苍穹上寥寥点缀的星辉并没有映入那双清冷的凤目,长睫慢慢将双目中微弱光芒掩盖,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格外疲惫的慨叹:“即便是憎恶,我亦有许多事情要借这个准王妃的皮囊去做。既然这门婚事终究不成,何妨将姿态做像,好话说尽,至少在失去这副皮囊之前,布置些许。”
雾汐望着陆昭,目光有所不忍,亦有悲切:“事已至此,娘子有心为世子报仇,为家族筹谋,但何苦说那番话与他们听。甭管五殿下与娘子是否交恶,先有意悔婚的原是他魏国,娘子有心成全魏国皇帝的体面,但那些话若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倒显得我们上赶去嫁似的,终究于娘子日后不利。”
陆昭闻言只是笑了笑:“将军不离九宫内,士止相随不出宫。唯卒只能行一步,过河横进退无踪。这是象棋谱式,亦是人间法则。这世上每人,各居其位,各司其事,各有各的规矩,各有各的本分。我今日这番话,五皇子与太子听着觉得我虚伪,你听着觉得我自苦。其实政治角逐,虚伪才是规矩,自苦方是本分。”
“我之所以要如此演,如此说,是因为我任何一个表态,都是陆家的表态,都会成为各方势力解读的深意。全了魏国的体面是其次,全了陆家的体面才是要紧。”
星灰色的斗篷依旧一丝不苟地贴合女子的一肌一肤,一动一念。似是那内敛压抑的馆阁体,剔除了七情六欲无数杂念之后,反而万般沉重。
她之所以说这一番话,一来是世上大部分人都信这番话,二来是要向各方表明态度,陆家是打碎银牙和血吞也不会轻易撕破脸皮的,他们有自己的政治原则,亦有自己的处事底线。
但是光表态还是不够的。
陆昭深深地吸了口气,过不了多久,长安与灞城都该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