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黑沉狭窄,人们摸黑向前,月儿经历刚刚那场生离死别,此时身体僵硬,竟需翠屏搀着才能行走。
翠屏担心月儿将来食言,趁着此时**,将七人小组的真实关系坦言相告,她是兰哥的亲妹,她做四爷的姨太太只是权宜之计。
“虽然早在你识破林讳道是保皇派之后,四爷就无需对你继续隐瞒这件事了,但他一定没有向你讲。”
翠屏一边走一边温言细语,月儿虽然听到了,但她已经不在意,她满心都是四爷刚刚离别的眼神。
翠屏说:“他没对你讲,是因为他怕对不住我,究竟名义上我已经是他的姨太太,他怕我一个姑娘家将来……但实不相瞒,我和四爷从小一起长大,我实在无法把他当作丈夫,权宜之计就是权宜之计,我从未想过把这件事情当真!”
同时翠屏告诉月儿,金鹤仪也并非四爷的少奶奶,而是她的嫂子,兰哥的妻子。
月儿泪眼婆娑地摇头,没用,和四爷的生死相比,这些都没用了。
走了足有两个时辰才到达出口。兰哥和米四先上去探情况,确定周边没有埋伏,才让其他人上来,这里是华界的一片小树林,米四向听差仆佣们坦白,他们身负秘密使命,可能会一直被日本人追着,所以从密道出来后,让他们趁着暮色自行去了。
七人小组缺了四爷,多了月儿和一岁多的小孩,远处的枪声越来越零落,他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枪声停止,四爷他们也就命尽。
他们来不及为四爷悲伤,迅速离开小树林,向码头赶去,之前跟黑渡口付了高额定金,告诉他们近段时间随时有可能出沪,黑渡口随时待命着。
此时华界战事正酣,往来几乎没有私家汽车和人力车夫,他们只能徒步行走。
忽然前方汽车大灯炽烈地照过来,众人下意识躲避,但还是被车里的人看到了。
车子急速冲过来,兰哥和海青几乎同时觉出危机,掏枪射击。
金鹤仪抱着孩子命令其他人赶快隐蔽,但四下都是巷弄,大家只能分散跑开。
车上的人下手狠辣,紧随轿车之后的是一辆军用卡车,趋近后,有荷枪实弹的日本兵跳下车,以汽车为掩护,与兰哥他们展开枪战。为首的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火光下,金鹤仪看出这人竟是徐来。
原来,徐来两次潜伏戎公馆毫无所获,导致日军一直错误估算戎公馆的价值,直到保皇派投诚,他们才知道戎家于秘本之重大相关。
徐来作为‘优秀间谍’什么都没有发现,这让日方怀疑她的忠诚性,所以围攻戎公馆的消息对她保密了。
徐来傍晚赶去激战现场时,戎家主楼上的枪手依旧在孤军奋战。但大佐和保皇派均认为事情蹊跷,他们认为戎长风不应该这么愚蠢,就算他藏有充足弹药,又能负隅顽抗多久?
如此蛮干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拖时间等援兵赶来,一种是在给林映月打掩护,而林映月可能已经逃走了。
他们早先就分析过这种豪门大户且戎敬裁又是带过兵的人,他的豪宅必然会设置秘密通道以防不时之需。
但想找到入口就必须攻进大楼内部,而戎四爷他们占据制高点死防死守,以至于日本人枪战不能克敌,炮轰又怕打死林映月,于是整整拖到暮色四合,依旧无法拿下那座大楼。
徐来赶到时,大佐已经狂躁如困兽,徐来了解了一下战况,立刻意识到立功的机会到了,她在戎家做姨太太的这两年,曾经研究过戎公馆的地下室,出口朝向多适合开在华界,于是她想碰一次运气。
她没有汇报大佐,偷偷退出,从扶桑组织调集了十几个兵卒,私自出动,她想的是独揽大功,所以心情急切,一股风般赶来了。
不出所料,刚刚进入华界的荒凉地带,就遇见扶老携幼的目标人物,但兰哥和海青极其精锐。双方巷战半个钟头,她这方死伤四五,而兰哥方却只是有人轻伤。
徐来感觉不妙,也顾不上独自立功了,连忙打发一个日本兵就近到驻军营调人。
兰哥看到有人从火光中掉头跑走,料到有异,想叫海青和闵管家带着月儿等人先走,他和米四断后。
但此时闵管家不见了,正在着急,忽见敌人的卡车轰地爆炸了,是闵管家!
闵管家走密道伤了脚,不愿拉大家的后腿,在大家四散跑到巷弄的时候,他伺机潜入敌后,把藏在袖口内的手雷拉响了。
如此,徐来的队伍只剩三四人了,开始采取拖延战术,兰哥他们进退两难。
附近有日本驻军,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卡车声轰隆隆出现了,兰哥海青开始暴起,大家不顾自己生命奋力保护月儿,场面无比悲壮,月儿眼睁睁看见米四的身体被打成筛子,内心受到空前震撼。
出秘道时几十人众,只有月儿独自一人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她慌不择路地奔跑,竟跑到公共租界边缘,看到戎家主楼巍峨耸立在寂静的夜色中,安静得好像一座坟冢。
身后忽然出现嗵嗵的军靴声,月儿惊恐躲入梧桐树后。
一对对头戴钢盔举着刺刀的日本兵跑向戎公馆方向,军靴震动长街,月儿揪心地望着那座主楼,忽然间,轰的一声,火光大作,主楼炸了。
月儿瞳孔猛缩,脑袋一片空白,与四爷在一起的时光,一幕幕,一桩桩,撕心裂肺地袭上来。
她咬住自己的手腕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手腕的疼痛也让她变得清醒。
她捂着胸口,那里不仅有从林讳道藤箱里拿到的秘本,还有兰哥在打算赴死之时交给她的另一部分秘本和仪器晶块。
她望着火光熏天的戎公馆一步步后退,最后狠心转身离去,越走越快越跑越快,忽然一只白猫冲到脚前。
原来,主楼的爆炸震动了整个宅院,被惊吓了一下午的白猫慌不择路地奔出来,谁料竟看见主人。
月儿抱起白猫离开,她如今连哭也不敢放声。
这夜她去码头窥探,到处都是日本人的密探,月儿只能离开。
第二天她乔装去昨晚巷战的地方,兰哥金鹤仪他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街上难民如潮,纷纷在设法进入租界寻求庇护。
此时的上海滩,轮船一票难求,更莫说她这种正被日本人满世界找的目标人物。
一时登不上船,她不敢在华界滞留,便设法混进了法租界。料想戎家此时一定在被日军暗中盯着,她不敢去找戎家人。
她每日暗中观察码头形势,守卫森严,她无法靠近。有一天忽然发现阿绪拉着洋车在候活儿,如今时局动荡,有钱人家能跑都跑了,平常人家则尽量闭门不出,现如今还在街上跑的要么是逃难的,要么是迫于生计的,很少有坐黄包车的主儿。
月儿不敢直接上前和阿绪说话,暗中盯了一时,直到阿绪拉着空车落寞地往弄堂走去时,才尾随上去。
阿绪一路都在试图接到活儿,看到年轻人还会临时叫住对方兜售明信片,看样子生计颇艰难。
在一个无人的细弄里,月儿紧走几步跟上去叫住了阿绪,阿绪吃惊:“小姐,侬竟然还在上海呀,日本人满大街在找侬……”
月儿伸起食指让他悄声,看看四下没人,拉他到角落盘问。
“侬要把我告举报给老爷么?”
阿绪叹气,摇摇头,说:“老爷在给日本人做事了。”
月儿自然晓得,她担心的是映星被林讳道挟制。
但阿绪说映星在戎公馆出事前两天就离开上海了,他们和同学炸了虹口的一辆日本卡车被通缉,当天就往西北去了。
月儿闻言稍稍放心,说:”阿绪,我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阿绪说:“吾晓得,日本人这样大张旗鼓地找侬,哪里还能这里呆着。只是出去没钱可怎办。”
他说着从洋车座位底下的灰布口袋里取出胶卷来。
“侬把它带走吧,到外面卖明信片,或许能糊口……”
月儿说:”我拿走了你没了生计呀。”
阿绪说:“大不了吾继续拉洋车,他日本人来了也得坐洋车吧。”
月儿把胶卷推了回去,因为卖明信片这个标志太明显了,很多人都晓得她干过这个生计,保不齐会传出去,为了防止敌人根据这个特点找到她,她必须另辟生计。”
阿绪见她说话少气无力,晓得她一定是饿了多日,拿出自己口袋里的一只烧饼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