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秋极美,象一幅渐次展开的画卷,刚入秋时,白桦、银杏、无患子纷纷摇身穿上一袭金灿灿的黄衣,绚烂美丽,摇曳多姿,几场秋雨打下来,天也一日冷过一日,树叶便从金黄变成了赭黄,身姿不复昨日之饱满,慢慢地,落叶便飘满了地。从极盛之况到萧索之意,也不过月余。
便是在这样一个秋天萧瑟乍起之时,宁知在人间造下杀孽,杀了应天府的府尹秦大项。
说杀其实也不太精准,毕竟宁知也没有手起刀落,杀之以刃。准确的说法应该是,秦大项被宁知推入茅坑,溺毙。
因着这桩臭不可耐的溺毙事件,应天府的秋天在宁知的记忆里已经模糊得很,像是梦境不知是真是假,那阵桂花香气也好像越飘越远。
要知道最初宁知可是因着这传说中的桂花香才来的应天府。
刚到人间界那年夏天,宁知正在沙湖学烧人间的青砖。一窑一窑的砖出炉,要么是颜色不净,要么是花纹不对,烧得宁知一点脾气都没有了。烧一窑也是烧,烧两窑也是烧,索性又在砖窑旁边砌了个小一号的窑,烧鸭子吃。
有个做建筑材料买卖的商贾,名叫夏织尧,常带着他十三、四岁的儿子来沙湖买砖。老夏忙着洽谈生意,小夏无聊到处转,发现了宁知的烧鸭炉,也馋烧鸭。鸭子只有在刚出炉的时候吃才最是香脆可口,一个时辰后就肉质柴老、皮层油腻,秉持着不要浪费的原则,宁知就大方地分给小夏吃。小夏吃了宁知的烧鸭,老夏便觉得不好意思,第二日便给宁知带酒。一来二去,宁知和这父子俩就成了食友。
有一日,宁知喝多点酒,抖抖索索不小心掉了张随手乱画的图纸,老夏捡到观摩了一回,拍马赞道:宁知姑娘,不仅鸭烤得好,还画得一手好图纸,想应天府之大,富豪也众多,但竟无一人家能建出如此格局之园舍。
老夏低头又看一回图纸,道:“宁知姑娘有这门好手艺,不若跟在下一起到应天府去,府尹大人要造新府,近一两年都在寻找得力的营造掌案。”
末了,他又补充道:“人都说,天下鸭子,应天半壁。应天的烧鸭、板鸭、叫化鸭都是天下闻名的。”
老夏是商人,自然有自己的盘算,宁知的营造图纸绝非凡品,如果能将她请到应天府,她绘图,自己买材料,生意自然来。且老夏看穿了宁知爱吃,故意用美食引她前去,只不过他哪里能够体会宁知吃了一个夏天烧鸭的心情,如今宁知听到鸭子都发腻。
小夏也热情道:“宁知姐,咱们那好吃的多着呢,花婆卤猪蹄、柴火小云吞、梅花糕,对了,桂花马上开了,到时候十里飘香,正是吃桂花糖藕的时节。你随咱们去,我好好请你吃几顿。”
看着他那口水横流的表情,宁知果断对老夏说:“帮我叫个车和搬运师傅,装上我烧好的青砖,我这就去收拾包袱。”
就这样,为了吃,宁知毫不犹豫地跟着夏家来到应天府,却不晓得却惹下了一段恩怨。
老夏人脉亨通,来到应天府不久,小夏还没带宁知吃完几种小吃,府尹秦大项那里便来了消息,请宁知去秦府吃酒兼踏勘新府址,老夏作陪。
府尹秦大人因公务繁忙,宴请建筑材料商和绘图掌案这种等级的小人物自然不必亲自出席。不过宁知却满怀期待,有钱人家的食材总是要丰盛一些、稀奇一些,有的还有这么一两个私房秘制菜。怎料秦府的大厨实在庸俗得很,席面无非就是人间富贵花那一套,一桌子菜无甚新鲜样式全靠管家用嘴吹牛皮:您面前这道红烧肉仿制西湖**宝塔,名为宝塔肉,大厨烧制半个时辰,切摆两个时辰方能展现这美轮美奂的造型。
宁知腹诽得很:红烧肉出锅两个时辰吃起来冷腻得很,还仿制**塔,里面又不曾加了蛇肉。
秦府的饭菜简直让人大失所望,倒是秦府的新府址妙得很。
应天府四面环山,山多水少,城中难得一月牙形湖泊,名月牙湖。秦府的新址就在这湖的月牙尖上,河岸蜿蜒,恰若绮霞绵延之迤逦,又如少女戚眉之幽然,真真是一块难得的宝地。
古往今来,搞营造的绘图师们对于这种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总是摩拳擦掌,好比技艺高超的绣娘见了上等布料与金丝银线就总觉得只有自己下手才不算荼毒了这好料子。宁知虽在匠造阁替师傅打下手,也造了好几座天上地下的宫阙宝殿、亭台楼阁,但神族的任务单都未免局限了些,天庭要求的风格无非是金光灿烂、巍峨庄严,使人见之便生敬畏之心,洞府则要求务必营造出世外桃源、不理俗世的高雅氛围,总而言之,两家给予的设计空间都着实不大。
现如今既没有种种拘束,又没有师傅管辖,更得了这样一块好地,压抑几万年的设计热情简直喷薄而出,宁知几乎是废寝忘食,中途小夏说桂花开了让宁知吃桂花糖藕宁知都没顾上,连画七十九天,翻改数十次,终于完成了这个自以为旷世佳作的图纸。
等宁知心满意足地托老夏把图纸交往秦府时,宁知在心里默默地赞叹自己道:还能有人对这个设计不惊叹、不称赞的吗?想必秦大人一定也对这份图纸赞不绝口。为了尽快将营造图变为现实,宁知已经开始着手订制苗木和建筑材料。比如以前曾在季山见过的某棵石榴树,无论高度还是冠幅,身形或是果量都与宁知图纸上的府邸花园是绝配,得快快去看看还在不在。
砂石易得,苗木难求,宁知颠簸了三天跑到季山,幸而那株石榴树因苗圃主人开价太高,尚未出售,于是宁知乐滋滋地花了重金在季山苗圃定下那棵石榴树和一批苗木,美洋洋地赶回应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