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威、陈震作为使者,快马来回,速度极快,而刘贤出巡则是大队人马随扈,速度较慢。等到糜威和陈震回来时,双方正好在陇关相遇,刘贤先听了糜威的奏报的情况之后,随后便接见陈震。
听陈震转述刘备的条件之后,刘贤不由笑了笑,道:“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刘备若是不愿意放弃皇帝名号,则与朕便终究是敌对。那么他是否退入羌地,放不放弃陇西,便都听凭他自愿,不足以拿来与朕谈条件。若是刘备仅只是这个意思,陈先生便可以回去了。”
陈震闻言,急忙道:“陛下之所以遣人来见陇西见我家陛下,想来也是认为两家同属汉室,宜和不宜战。我家陛下如今已经愿意退入羌地,不与陛下相争,陛下又何必咄咄逼人,汲汲于一个名号呢?”
刘贤笑道:“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于人!刘备若是接受朕的册封,两家便是一家,朕自然不会对他吝啬。这对他入羌也是有好处的。要知道没有大汉朝做后盾,刘备仅凭着区区数千残军贸然进入人生地不熟的羌地,钱粮断绝,兵甲不足,他拿什么养兵?只怕用不了多久便将会被羌人撕咬得干干净净了。”
陈震道:“我们君臣都不惧死,只怕大义不立!”
刘贤点头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怕死,不过这么死去,那可是毫无意义。蜀汉和曹魏建国的时间都太短,史家不会承认他是一个皇朝的。日后修史,曹丕固然与王莽无异,而刘备则或许是另一个更始帝或者刘盆子,你们这些追随刘备的人,可能会有几个有幸列名史书的角落之中,但绝对不可能单独书碑立传。就这么死去,你们终将变成历史的尘埃。但归附于朕就不同了,日后史书上刘备至少也能捞到一个世家的地位,你们也未必不能青史留名。甚至朕在册封了刘备为王之后,还能允许他修一部单独的王国史,你们的奋斗历程都能书写其上。怎么样,朕算是海量宽宏的吧?”
陈震闻言,顿时怦然心动,要知道士人建功立业,所追求的无非就是封妻荫子,名传后世。刘备战败,所谓成王败寇,他在史书上的名声可想而知。而作为败寇的手下,关羽、张飞、赵云、法正、马良等人或许能在字里行间略微找到些事迹,但如陈震这边非核心的下属多半会连个名字都没有。
这让陈震想起来就觉得不甘心。当然,陈震从刘备在做豫州牧的时候便追随他,期间无论刘备如何落难都不离不弃。此时刘备穷途末路,陈震也并没有离弃的心思,不过是人就有私心,陈震不怕死,蜀汉君臣怕死的也不多,但却对这身后名看得极重。
如今奔忙一生,可能会连个名字都留不下来,这可真是思之就令人感觉悲哀。
因此,在刘贤提出这个条件之后,陈震瞬间就心动了。然而一想到要让刘备放弃帝位,向刘贤称臣,陈震瞬间就觉得难为了。
当下陈震再次与刘贤商讨了一下,刘贤却完全不松口。陈震无奈,只得请了刘贤恩准,去见了刘禅等人一面之后,便即快马加鞭地返回首阳去了。
刘备闻听陈震回来,急忙接见。听了陈震汇报的情况之后,刘备顿时沉默了片刻,流泪道:“是朕德薄,舔居帝位,却连国土都保不住。诸公都是天下俊才,本该封妻荫子,名书竹帛,受万世景仰才对。如今却受朕所累,惶惶如丧家之犬。朕实是愧对诸位!诸公若是欲要离开朕,自奔前程,可自行离去,朕绝不留难。”
众臣闻言,俱各落泪,就听习帧道:“陛下何出此言?臣等追随陛下之心,坚如磐石,岂肯离去?我们原本就要入羌,如今自行退走就可,何必理会刘贤?只是如此一来,皇后和太子恐怕就……,救不回来了。”
刘备闻言,叹道:“那却也未必!刘贤所求的,无非是要朕低头称臣。朕如今已经是风烛残年,据闻羌地苦寒,汉人去后多死,朕的身体自己知道。恐怕入羌之后便当死也!朕死之后,你们便可上表刘贤请降。那刘贤一向有仁德之名,必定会接纳任用你们的。”
张飞大声道:“臣愿生死相随,绝不投降刘贤。”
刘备咳了几声,对张飞笑了笑,道:“天下之争,是朕败了。如今刘贤定鼎中原,百姓思安,的确是不宜再挑起战争了。你们追随朕一场,朕也当为你们考虑才是。”
当下刘备命众臣暂退,只留下张飞、赵云、陈到三人,道:“刘贤精明啊,拿出了修史这一招,如今朕尚在,众文武自然不好离散。但朕一旦亡故,若无嗣君,则无法收拾人心。现在朕身边只有刘封一子,你等都是追随朕驰骋天下的心腹重将,可愿在朕死后辅佐于他,同去羌地另立一国?”
张、赵、陈三将闻言,对视一眼,就听张飞大声道:“刘封假子,何德何能敢要我去辅佐他?陛下春秋鼎盛,即便……,即便真的救不回太子了,也未必便不能另有子嗣。当年武皇帝六十余岁方生昭帝(刘弗陵),今陛下也才六十余,何愁没有子嗣?”
刘备闻言,叹了口气道:“你道朕刚才所说的是蒙骗群臣的虚言不成?朕这些日子是真的觉得身体每况愈下了。近来连战连败,军务忧心,朕已经下痢两月有余了,只是未曾与你们说而已。以朕如今的身体情况,便是不入羌地也命不久矣,一旦入羌,恐怕就命在旦夕了。你们若不愿意辅佐刘封,延续朕统,那就只有各奔东西。愿意投奔刘贤的自去投奔,不愿意投奔刘贤的便自行推举贤德之人为君吧。”
此言一出,张飞、赵云、陈到都跪伏于地,连道不敢。刘备见状,叹道:“朕与你们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亲,此言非是试探你们,而是实实在在地与你们商讨出路。即便你们愿意与朕同生共死,但诸位子侄辈呢?总该为他们寻一条出路吧?若朕身体还好,固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朕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余日不多了,这个时候我们需要做的,不是意气用事,而是真正为一直追随我们的文武将校,以及一众子侄们选择一条坦途来。”
张飞闻言,哭泣道:“陛下,臣……,一切都听陛下的。”
刘备闻言,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自嘲道:“以如今的形势,群臣之中不知有多少人明明心里想要另寻前程,却碍于名声不得不暂时委屈求全,勉强留在朕麾下。华夷之辩岂是那么容易消弭的?入羌之时,不知道将有多少将士离去啊!剩下的碍于君臣之义不走,心中必然也会对朕心生怨怼。事实上,朕此时亡故或许才是最符合群臣利益的。”
张飞闻言,大声道:“谁敢有此心,臣这就去揪出来全部杀掉。”
刘备笑了一下,道:“人心隔肚皮,翼德又怎能找出来?朕若活着,那还勉强能打出汉室的大旗,让群臣有个自我安慰的借口。若朕亡故,又没有一个能让众将士心服的继承人,则大军必将星流云散,转眼成空啊!此乃必然会发生的事情,翼德不必违心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