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甄宓这么说,刘昪心里倒有些不高兴,他想到东平宪王刘苍曾被任命为骠骑将军,留在京师辅政,位在三公之上,可话藏在心里,却不敢说出来。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轻轻掰开橘子,紧挨着的橘瓣登时三三两两散成几块。
他浅尝了两瓣,目光又看向另一边的刘景。
两人都是同一年出生,一个生于岁初,一个生于岁末,刘景虽然也会读书,但性格老实内向,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来,尤其的在皇帝面前。
此时见皇帝要顺手考问他,本以为躲过一劫的刘景顿时忐忑起来,在母亲吴苋的催促下慢吞吞往前走去,搜肠刮肚的想着一会可能会问他的问题。
皇帝看到这个样子,有些觉得好笑,算到如今,自己膝下已有八子,性格却是各不相同,年纪小的还不知畏惧,喜欢亲近他、与他玩闹;有些早熟的开始学会了敬畏,拉远了距离;只有几个机灵的才知道如何在敬与畏之间还保留几分皇帝喜欢的童稚天真。
这时正好有人来给刘景解围,穆顺在听完小黄门的汇报后,漫步踱进殿里,在皇帝耳边说了些什么。
皇帝立即站起身来,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橘子:“承明殿还有事,今日就到这里吧。”
刘景大松了一口气,随即发现自己的动作有点太明显了。
皇帝笑了起来,他知道刘景内向,也不怪他,反而走到他面前,将剩下没吃完的橘子递给了他,摸了摸对方的头:“知道你不善言辞,喜欢安静读书,但为人者怎么能真正摒绝俗世,不与人交往呢?更何况你还身为皇子,以后有了国相、王傅,难道也要这样么?”
刘景有些意外的接过橘子,小声说道:“儿臣、儿臣会谨记父皇教诲……”
“多和你的兄弟们玩去,不要整天闷着。”皇帝嘱咐了几句,便抬步与穆顺走了。
皇帝走后,吴苋立即忍不住走过去将儿子抱住,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中的惶恐,她回头看向甄宓:“陛下他、他刚才那番话是何意?”
“什么话?我可什么都没有听见。”甄宓故意吓唬她:“若是别人知道,那定然是你传的。”
“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吴苋知晓此中厉害,得了警告后,哪里还敢再问?更不敢四处宣扬了。
甄宓慢悠悠叹了口气,将一只完整的橘子拿在手中:“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总归是不要上心,有些东西,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
回去的路上,皇帝听了穆顺更详细的汇报,知道了伏寿与伏德的对话。他似乎早有预料,对穆顺说道:“告诉公车司马令,按皇后说的去办,下不为例。另外,你再去传王越入宫。”
不多时,穆顺便带了一名衰朽残年的老人进了宫,这老人身着一件锦绣华裳,将他瘦弱的身躯紧紧裹住,像是一截被绣帕裹住的枯树。
这老人分明是风烛残年的模样,步子却十分稳健,一双眼睛清澈如童稚,深邃之下偶尔闪过一丝精光。
“身体还康健否?”皇帝挥了挥手,没有让对方行礼,他们相识多年,甚为熟悉,对方还曾教过他剑术,为皇帝立下汉马功劳,是值得信任的人。
来者正是直指绣衣使者、都乡侯王越。
这些年朝局安定,对内情报的刺探已渐渐转由鲍出负责的平准监接手,绣衣更多的是组织游侠剑客这些社会不稳定因素前往西域、漠北等地,甚至遥远的安息、贵霜也有他们的身影,为朝廷刺探军情、谋划刺杀不服朝廷的外邦王侯。
虽说朝廷已经下诏未来几年要休养生息,不再对外用兵,但暗地里的刺探行动却并不会偃旗息鼓,反而要成为主流。
如今受到皇帝召见,让王越心中对域外形势有了不少猜测,此时他回道:“老朽残身,能得陛下挂念,臣铭谢之至。只是臣年纪到底是老了,许多事情处理起来未免都有心无力,域外各国在以前往来断绝,鲜少记载,臣也只能安排人手跟随商旅、使臣进行打探,进展还不够快。”
“西域那边,张鲁的五斗米道已经开始大行,你也可以往五斗米的教徒里安派人手,以作监视之用。”既然对方主动提起了工作上的事情,皇帝也顺带与他说两句:“休养生息,也只是这几年的功夫,几年之后,朝廷要将西域彻底纳为州郡,如同现今的交州以南各内附属国一般,你们绣衣任重道远啊……你任职朝廷有多久了?”
王越正在心里想着不知是要他监视西域诸国还是监视五斗米的张鲁,总之都应了下来,随声答道:“臣历仕孝桓、孝灵皇帝,供职虎贲,到追随陛下中兴汉室,已有四五十余年了。”
“这么多年了啊……”皇帝感慨一声,忽然说道:“你有个徒弟,叫史阿对吧?”
王越如实说道,言语间满是自豪:“喏,史阿是雒阳人,当年在雒阳与臣携游,将毕生所长都传授给了他,如今已是剑法精熟,现正在安息为朝廷效力。”
“让他回来吧。”皇帝听罢,说道:“太子过了年就满十二,身边还缺一个教授剑法技艺的师傅。”说着他便目光平静的望着王越,似乎是要以此来酬答对方数十年如一日的忠诚与奉献:“当年是你教我剑术,如今是你的徒弟教我的儿子剑术,这也算是传承一系了。”
王越感动不己,这是给予他和他的徒弟两代人荣华富贵的保障,更是留名青史的佳话,他当即叩首说道:“臣谢陛下恩赐!”
皇帝这时微微垂下眼睑,轻声道:“此次传你来,是要你为我另外做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