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欲困我多久?”
伟岸男子如实道:
“八十年,足矣。合景朝国祚之数。
岁月最是无情,不管帝王将相,天骄妖孽,教祖大能,都敌不过光阴消磨。
等到景朝国运崩塌,山河日月更易,你再回首,曾经往昔心中所惦念的人,皆已死去。
那份情意,终究将如石上淌过的溪流,被日头一晒,便不再留下丁点儿痕迹。
也许三百年、五百年都不用,你就会淡忘过去,转而开始明白,寰宇万变,唯有大道不变,唯有大道是永恒的‘一’。”
纪渊沉默良久,就好像一只抬头望天的卑微蝼蚁,忽地被广阔苍穹的闷雷撼动。
坐在三十三重天也似的金阙,他如庙宇里头的泥雕木塑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这是攫取【昊天】尊位的玄德圣人,所布局下来的堂皇阳谋。
“那一次,皇天道图映照瘟部真君权柄,遥望太古天庭之景。
便像是乘船过湖,总归走得不远,能够找到回家的路。
这一回,逆流而上直至太古前,如驾舟出海,汪洋茫茫无边,难以辨别方位。
皇天道图落掌中,命格晋升合九宸,最后都会将我指引向这条光阴长河,带到天帝的面前。”
纪渊眸光一闪,好像洞穿过去与现在,明见几分深藏脉络。
“也不全然如此,若非你与一人同行河畔,未必能够走到这里。
九劫万载的无穷岁月里,想要押注的大能教祖何其之多。
你承接祂们任何一物,便就担下因果孽债,日后难免还出去更多。”
伟岸男子淡淡道:
“若在太古,尊号道果唾手可得的一桩大造化,足以教万界生灵流血漂橹。
纪九郎,似你这样的做派,被骂一句‘不识好歹’也不为过。
多少惊才绝艳的天骄、天命,他们谁不想跋涉过这条光阴长河,以承继我等的尊号道果。
可惜,来人寥寥,能入眼者,更不过一手之数。
这第九劫中,与你同行的那位算半个。
再满打满算,也就一人而已。
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的就是你纪九郎了。”
纪渊摇头道:
“我就怕担不起天帝赐下的福分,也扛不动开十劫败四神,合道果成唯一的大任。”
天帝眼中的失望之色更浓更重,沉声道:
“强者为尊应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你得‘斗、战、胜’三个字的神髓真意,走的又是革鼎易变,九死一生的大道!
怎么事到临头却退缩不前,总想着叫旁人撑起这片天?!”
纪渊没有流露任何神色,他静静坐着,好像定下心念。
缓缓起身,拱手以对:
“我从太安坊出来,便未曾惜过自己这条命。
天帝胸怀寰宇,吞吐日月,愿舍道果源流,消弭无量量劫。
这是大功德,亦是大慈悲,十类万种皆受此恩。
比起天帝之尊,我出身微末,两世为人,命都像辽东石头缝里头的野草,不值钱。
侥幸得了皇天道图,踉踉跄跄行到今日。
于情理而言,我亦欠着天帝的一份大因果。
可我不能,也不愿拿九劫之中的师长、亲朋去抵这笔债。
坐看光阴五万载,成道得道再合道,那不是我想走的路。
倘若玄德之下,一念可生,一念可死,那我等这些渺小卑微的‘蝼蚁’、‘微尘’,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我不信,此是唯一的道!”
纪渊起初每吐出一字,都像条条峻岭、座座巨岳压在肩头。
如此沉重的威势逼迫落下,险些把脊柱都碾得弯折断裂。
可越讲到后面,他像倾尽胸中块垒,愈发酣畅淋漓。
那口三足两耳的赤色大鼎,磅礴如汪洋的炽烈焰光喷薄而出,侵染得太古九宸一片红!
“纪九郎,你……当真想清楚了?
若你亲眼见到九劫崩毁,四神降世,与一众亲朋齐齐湮没,填进无垠太虚无奈应劫……那时,你也不悔?”
天帝仍旧端坐金阙,垂眸问道。
其人语气里头,极为短暂浮现一丝遗憾与可惜。
又是一个舍不下九劫,没能挑起重担的承继之人。
相比起无灾无难,量劫消弭的鸿蒙原初,那些随着今世一同化为飞灰的茫茫生灵,难道真就重要么?
“至少此时,我心无悔。”
纪渊眼前万道金光肆意垂流,大道本源交织而成的至尊道果,宛若梦幻泡影,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顷刻粉碎消失。
紧接着,他再退后一步。
横于心海的皇天道图“哗啦”作响,抖动如浪。
【滴血重生】与【宇内智者】两条赤色命数。
它们齐齐震动,呈现出一座巨轮、一座浮屠的虚影。
作为血神与奇士赐下权柄的掌律圣子,纪渊理所当然能够召请那两位大尊。
与此同时,从怒尊信众徐伏那里攫取而来的【元胎主】命数,瞬间就被道蕴灌注,煅烧晋升。
【真龙不熄(金)】
而传言为龙君子嗣的【赤龙眸】,亦是被道蕴薪材腾起的光焰吞没,变成一道熠熠生辉的【大道仙姿(金)】。
由太古到如今,从未有谁同时身受四位虚空大尊的垂青恩赐,成为祂们的掌律圣子。
当大如星斗的四条命数灿然放光,光阴长河如坠大岳,搅得波涛四起,巨浪排空。
声势之大,使得三十三重天也似的金阙也开始晃动起来。
血神,奇士,怒尊,龙君,盘踞虚空的四位古老存在。
祂们不约而同把眸光投向纪渊。
无垠太虚,茫茫界域,似有无穷尽的浊流大潮铺天盖地。
一座夺道造化,涵盖寰宇的混沌冠冕,缓缓地从中显现、升起。
好像要撞开虚空,落于纪渊的头顶。
光阴长河,九劫轮转,其中凝聚的茫茫岁月气,瞬间就被扫荡而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