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理枝凝视月亮的眼睛动了动,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似有些许湿润。再一看,那睫毛之上竟已沾满了泪珠,晶莹剔透,恍若晨起花瓣上的露水。
她动了动嘴唇,良久,才缓缓说道:“奴家不记得了。”
杨小公子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姑娘曾说,写战书的人是左撇子,可牵丝傀儡师却不是。”
连理枝缄默片刻:“不错。”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起啜泣的感觉,听的让人只觉得可怜。
杨小公子心里也是一颤,微微蹙眉道:“姑娘可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往事?”
连理枝闻言,缓缓闭眸,泪水便顺着她秀美的脸庞珍珠似的滚落。
月光迷芒若梦境。
美的像梦,假的像梦。
这样的美完全已不接近真实,真实从来都没有如此绝世的美丽。
也许有,连理枝。
她的美是真实的,真实的让人不敢相信,真实的让人感到窒息。
杨小公子看着她,心乱如麻。
连理枝依旧望着月,眼神空洞的却仿佛看了很远,很远。这个她和以往得任何时候都不一样。曾经她的美清尘脱俗,是高冷绝世,是倾国倾城。而现在却是一种说不出的颓废美,病弱美。她似乎有很多无法诉说的小秘密,小愁绪,在她的心底堆积,越积越多,直到崩溃。
只听她长舒一口气,缓缓说道:“奴家的确不认识牵丝傀儡师……”
“……但奴家,认识他的字迹……”
杨小公子一惊:“他的字迹?”
连理枝点头:“不错。奴家……曾为一人代写书信,他所有朋友的书信奴家几乎都有翻阅……”
说着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而那个人恰好有一个朋友就是牵丝傀儡师于优优?!”杨小公子好像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干系,惊诧不已,“那个人,难道是鱼则渔?”
连理枝一愣,看了杨小公子一眼,继而摇摇头:“鱼则渔从未见过于优优。于优优的朋友,也绝不可能是鱼则渔。”
杨小公子只觉得一头雾水。
连理枝垂下头,轻咬下唇,好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一字一顿的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寒、逝、川。”
“他叫寒逝川,他恰好有一个朋友叫做于优优,也幸好,他有一个朋友叫于优优。”
说完她整个人身子都软了了下来,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脸埋在臂弯间,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一边哭一边重复说道:“只有于优优,只有于优优才能为他报仇。只有他。幸好,幸好他们是朋友,幸好他的朋友是于优优……”
3.
于优优还在喝茶。
他只能喝茶。
茶已冰凉。
他微微蹙着眉头,似在细细品味着茶中苦涩。他喝的很慢,品的很缓,此时此刻的他对待喝茶就像对待一件很隆重盛大的事情一样。
因为,品茶,也是品人生。
人生如茶,起起伏伏,甘中有苦,苦中有甜。不走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吃到了饴糖,谁又尝到了苦菜。
更何况他现在品的这杯茶还是大名鼎鼎的“怜香惜玉”祁怜亲手为他斟满的,他自然要郑重对待。即便斟的是毒酒,他也只有喝下去的份。毕竟死在祁怜手中也不算什么耻辱,他的的确确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但他绝不会这样做。
江湖中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得多,更何况还是足够了解自己的敌人。
所以他只有喝茶,
茶中无毒。
祁怜绝不会毒死自己的朋友。
终于喝完了最后一杯茶。
于优优捋了捋衣上的褶皱,似笑非笑道:“想来我一定还能活很长时间。”
祁怜笑着点头:“是极是极,我相信于公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少一个足够了解自己的敌人也许真的可以让自己多活几年。
于优优闻言,有意无意的扫了随影一眼。
随影面无表情,眼神却开始飘忽起来,最后竟是垂下了眸子,盯着自己的脚尖。
“承祁公子吉言。我相信,祁公子也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于优优微微颔首,一字一顿的说,“……祁公子身后这位小兄弟也是。长命百岁。”
随影抬眸,脸庞愈发苍白虚弱。空洞的眼神一瞬间似有了生命的光彩,旋即又黯然了下来,嘴唇无声的动了动,良久,才抱拳作了作揖,出声道:“在下承于公子吉言。”
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冷淡,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僵硬死板,只一昧的客套回应。
于优优脸色更难看了,眉头皱的更紧,语气骤冷:“你不必唤我公子,该我叫你才是。”
随影闻言,眼角的肌肉竟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他缓缓握紧拳头,继而又缓缓松开,来回几次,最后,长出一口气,好像在叹息,又好像没有。
他的神情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以往波澜不惊的模样。瘦削的脸庞完全隐入黑暗的角落,显得愈发冷峻疏远。
他终于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曾经的我早已经死了。所有的一切、包括……我曾经的过往,都已经不在了。但是,你依旧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至交。只有这些,在我心里,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