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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垂鞭

一泉道:“长安城中,一剑破七星,阁下当年何等狂妄,怎么今日藏头缩尾当起镖师来,连名字也改了?”

一松道:“只怕不是怕了咱们武当,而是怕了这’公道’二字吧!天网恢恢,终究还是让咱们找上了你。”

那赵大侉子忽然插口道:“啊!原来你竟是余惊澜!哈哈哈,当年七星圣手玉清子败在你手下,武当自然要找回这个场子,有趣,有趣,原来你竟是当年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天才少年余惊澜,怪不得连商山四皓也要伤在你剑下。”

一泉冷冷道:“他若是光明正大地与玉清师叔单打独斗,胜了那是他的光荣。”

一松道:“可是你竟用江湖下三流的毒药下在玉清师叔酒中,决斗之时玉清师叔一点内力也使不出来,折在你剑下,你道是也不是?”

时非我缓缓摇了摇头:“当时情形,自然是你们不知,可是就算我说给你们听,你们也一定不信的。也罢,江湖之中,哪里用得着这般絮絮叨叨地争论,向来是刀剑拳脚下说理!”

他那个“理”字还没说完,身子已忽然抢进,出手如电,并指如刀,切向一泉脖子。一泉只觉眼前一晃,掌刀已至,哪里料得到敌人轻功如此高明!心中一凉,已来不及招架,内力急运,只好拼着受了这一刀了。哪知时非我掌刀竟不切下,忽然变掌为抓,拿住一泉胸口“膻中穴”,往左一拉。便在此时一松的长剑递到,忽见一泉挡在面前,大骇之下急忙回剑,刚才救人心急,这时救人心更急,急进急收之下,内力岔处,胸口便如一柄铁锤猛然砸中,眼前一阵金花。定神间,已发觉他的胸口要穴也如一泉一般给时非我拿住,只听时非我朗笑一声:“凭二位这样的功夫,想找回当年的场子,只怕还不够吧,回去代我向上清道长问好。”胸口一松,时非我已放开两人,退后几步,微笑着看向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一跺脚,忽然一起冲出茶窠,一阵风似地奔过滩去,不多时已转过山坳,隐没不见。

时非我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刚才虽然看似轻轻松松一招之间就制住了武当两名高徒,可那只不过是取巧而已,全仗着偷袭成功。那一泉一松到底江湖经验不足,竟然受制,只不过他以一人对两人,以空手对两把长剑,茶窠中众人倒也不好说甚。若是一泉一松联剑再上,只怕时非我也接不下来,那是拿定了他们自高名门弟子身份,绝不会像江湖中无赖一样死缠烂打,一招失手,必然转身便走。

几声零落的掌声忽然响起,东首一桌忽然站起一人喝彩道:“好!好!只手夺双剑,一掌破两仪,果然是不惭当年的天才少年,好!好!”

时非我转眼看去,只见这人高大魁梧,虬须满面,相貌木讷平凡,一身肌肉疙瘩却令人望而生畏,微微一笑道:“侥幸碰巧,承两位武当高足承让,哪里当得兄台这样夸奖!”

那人气昂昂地走出来,在时非我身前五尺一站,抱拳道:“在下倒是自不量力,要向时镖头讨教几招。”

时非我道:“你是冲这神龙令来,还是冲我这人而来?”

那人嘿嘿一笑道:“在下王大虎,便是此去七十里卧虎山上大寨主。在下是江湖一无名小辈,与时镖头近日无冤,往日无仇,只是冲着这神龙令乃是“天下英雄我第一”的神龙门之物,奇货可居,想来劫劫四平镖局这支镖。”

时非我仰天打了个哈哈:“什么样的绿林小寨也动上了四平镖局的主意,这江湖忒也笑话。”他话虽这样说,心下却知道这人看见自己一招就退了武当双杰,还居然坦然挑斗,那自是有所依恃,那什么“卧虎山寨王大虎”多半也是随口报的假名。

那人不动声色,面色木沉沉地淡淡道:“在下自然也知道有些自不量力,只是富贵险中求,江湖名利,刀口之食,那也说不得了。”

时非我蓦然仰天大笑:“富贵险中求!好!说得好!”看着惨白的天,心中蓦然一股莫名的感伤:是的,富贵险中求,他这十来年便是这五个字困累,为名为利,施尽浑身解数,费了无数心思,可是到头来呢?都是一场空!副总镖头,嘿嘿,为了四平镖局这副总镖头,自己机关算尽,也是一场画饼,这放马滩上,这一场相斗那只不过是聊以发泄,闷极放纵,为自己孤愤的惨怒而图穷一匕。胜也罢,败也罢,结果都一样,希望是没有的,只不过,在彻底失落之前总得让人悲鸣狂嘶一下吧!这人生,忒也太苛刻了!双掌一错,厉声道:“放马来吧!”

那人为他气势所慑,竟不由一愣,左拳略一晃,上右步,右手直扣时非我左上臂,时非我身子一侧,避过这一招,赞一句:“好一式‘望眉钻’,原来王大虎老兄竟是通臂名家。”他心中虽然郁结难平,这时骤遇强敌,精神却是一振,见对方一出手,似攻上臂,实在面部,竟是通背拳四大名手“扳手、搂手、扶手、列手”中扳手绝招,不敢轻敌,施出家传绝学应对。

他浪迹江湖十数年,化名无数,很少展示家传功夫,因为那是他心中大恨,不愿人知。这时心中郁愤难平,已无顾忌,只想好好大战一场,一抒心意,家传擒拿功夫“花语小解”施展开来,只见两人缠绕进退,来来去去不过三五尺距离,那人的扳手招数使出,“当头炮”、“迎门踩”、“翻手靠”、“托肚拿”,晃左攻右,明上暗下,虚实难分,时非我“扑蝶式”、“捧心式”、“挥扇式”、“画眉式”,曼妙若美女舞蹈,极轻极慢间却接下那人极猛极快的通背名手,酣斗中那人蓦然一声大喝:“原来你竟是江南花家子弟,拳上功夫奈你不何,咱们兵刃上分个高下!”身子倒纵而回,在他那桌取了一把三尺朴刀,挥舞而上。

时非我也拔出长剑,见这人的通背朴刀使得风发,依然是极快极猛的路子,心中好胜心起,将花家的“落花剑法”使出,却又是以快打快,那人快,他更快,一招未尽,第二招已至,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疾响,便如密雨联珠一般,几十声恍若一声,却又每一声都清晰可辨,众人正睁大了眼紧盯着两道急晃的身影时,“铮”地一声闷响,两道人影蓦然凝住,两人已分出了高下,便在此时,只听得一声惊呼:“剑下留情!”茶窠中一人已急跃而出。

那场中却是时非我胜了。刚才二人快刀快剑,连交几十下,时非我内力运到,那人不敌,朴刀略给荡得一荡,时非我长剑已抵在他咽喉之上,这时听得有人惊呼,快意地一笑:“留什么情!本来就没有情可留,姓时的可不是嗜杀之辈。你既是通背扳手一支,是薛一奎还是薛一全?”那人脸色青白变幻,咬着牙道:“薛一全。”时非我长剑收回,道:“你去吧。你虽有谋我之心,我却无伤你之意。”薛一全狠狠地盯着他,恨声道:“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姓薛的永生不敢忘了时镖头恩情。”时非我叹了口气:“胜又如何?败又如何?世间蝇利,触角相争,何必这么看不开一时得失呢?唉,你此时才能看开,那以前呢?你以前何尝又不是斤斤计较!”他忽然在那里自艾自怨起来,显得说不出的意兴萧索。

便在这时,刚才惊呼剑下留人那人奔到时非我面前,倒头便拜,哽声道:“大哥!大哥!你是我萧大哥!你是我萧大哥的身法和剑法,你是我萧大哥!”

时非我却不理他,在那里神思恍惚,过了好半晌才轻轻道:“不错,我便是你萧大哥。”那人抬起头望着时非我,眼中露出狂喜:“小弟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到大哥,小弟万万没有想到今生还能够见到大哥,萧大哥,你可把我想死了!”时非我笑了,笑得轻轻松松便有种伤感的味道了:“九头蛟,大哥我也常常想着当年与弟兄们纵横七海的快乐日子啊。”那九头蛟咧开了大嘴直是傻笑,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那赵大侉子走过来哈哈一笑道:“有趣,有趣,原来时镖头不仅是余惊澜,还是江南花家的子弟,更是几年前统领南海七岛二十三股海盗的萧谈笑,哈哈,‘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一谈笑动九十城’,萧兄纵横七海,南海十四国九十城的子女玉帛,金银财宝任取任拿,那是何等的逍遥快活,却为何来做这什捞子的镖头,实在令人不解。”

九头蛟道:“是啊,大哥,当年你为何悄悄地就走了,害得一众兄弟一下子就没了个主心骨!就算那神龙门的龙八与天水盟要来合力围剿咱们,咱们打不过还躲不起吗?敞着边的海上随便找个岛子就可以待个三五月,他哪里去找咱们!”

时非我慢慢摇了摇头,却不答,反问:“你怎么会来这里?”九头蛟一愣,转过头看着赵大侉子。赵大侉子呵呵一笑:“既然你们以前是好兄弟,俺老赵也不好意思张着嘴说瞎话了。四平镖局的镖,冲着司空平的面子,俺老赵是不动的,可是俺老赵实在是想看看这“天下英雄我第一”的神龙门的神龙令是个什么东西,那也不用客气,就花了银子请了这位九头蛟兄弟,这位薛兄弟,还有那里坐着的几位兄弟,想来跟时镖头斗上一斗。哈哈,不过现在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了,这场架便不打也成。”他双手向时非我一拱,慢慢走回茶窠坐下,端起茶碗浅浅一啜,没事人一般。

九头蛟道:“大哥当年一别之后,可把咱们兄弟想死了,你这一走,众兄弟群龙无首,神龙门与天水盟逼得厉害,众兄弟只好各寻活路,轰轰隆隆的一个‘七海帮’顷刻间就烟消云散,生生可惜的!大哥,你这几年哪去了?”

时非我淡然一叹:“别后之情咱们等会再说,先看我把这里的事应付了。”九头蛟道:“哦,还有唐门的人,我来替大哥打头阵!”时非我自得地一笑,傲然道:“你什么时候看见大哥与人对阵时要人帮了!退在一旁。”九头蛟直愣愣地看着时非我:“好!”却不退下,走到一旁站在那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时非我冲着茶窠中一扬头:“还有谁要下场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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