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华归东莱三日，前往灵劫洞开府。
孟晨携诸门人早静候多时。
见彩幡飘扬，锣鼓声响，五百宫娥、三千道童恭敬而立，衡华不觉讶然。
“孟晨前辈向来自在清修，何曾彰显这等排场？”
恒寿随他而来，向他看了一眼，便默默不语。
这排场给谁准备的？你心里没点数？
伏衡华携恒寿到来，孟晨哈哈大笑，亲自率众来迎。
“快来，快来，已经有一些人入府，可等你这位主人呢。”
孟晨很高兴。
伏衡华选定灵劫洞为议事地。虽然只是在“元智玄府”主持，但他的“灵隐洞天”也与有荣焉。
整座元蓬山地位更水涨船高，可视作东莱神洲之核心要地。
自己当年，果真是慧眼识珠啊！
若他朝大荒城圆满，灵宫法度确立。元蓬山的元智玄府，或可为大荒城的城主府。而灵隐洞天作为城主府外最近的一处洞府。
这地位，这价值……
皇城边上的第一间屋，能便宜了吗？
孟晨热切地拉起伏衡华的手，二人肩并肩走入元智玄府。
玄府内，啸鱼领一众宫女早已安置妥当。
殿上设座、凳、蒲团三等。又备齐鲜果、灵茶等饮食。
眼下，已有两位真仙到来，高坐玉椅。十余位劫仙坐凳几，近百位金丹修士端坐蒲团。
“我介绍下，这两位是古前修士，不久前刚刚突破晋升。”
“金岳散人，与剑仙韩道之。”伏衡华主动开口，含笑示意，“前日我化身万千，曾与两位道友论道。”
“也对，你前番都见过了。”孟晨一拍脑门，也不再多言，主动走向自己的位置，并招呼啸鱼。
“丫头，快来。给我上茶，我可喜欢的茶艺了。”
啸鱼莞尔一笑，过去为孟晨奉茶。
“享受你这丫头上茶的待遇，怕是也没几年了。”孟晨有些感慨，“再过些日子，你和恒寿成道。地位上来，我也不好意思找你干这些活。”
“前辈终究是前辈。这一路行来，您对我们颇有照顾。难道晚辈未来修为高深了，便吝啬您一杯仙茗？”
这次随伏衡华归来，孟晨没有找到成仙机缘。反倒是沧澜子，得悟仙缘，已先一步成就羽仙。但在众劫仙内，孟晨与段四景，无疑是最帮扶伏衡华的两位前辈。
伏衡华得道、立道，岂会薄待他们？
……
衡华入座，不时与韩道之讨论剑术，和金岳散人探究山历。
这两位修士本是三灾劫中的劫仙。复活后彻悟大道，成就仙业。
这两位新晋仙人道行不高。莫说与伏衡华比，同为新晋的木善生都比他们战力强。所以，这两位仙人十分安静、懂事，不与当今修士为难。
前番伏衡华化身相寻，也未曾刁难二人。
如今二人更是乖巧，第一批入府拜见，足见诚意。
三仙闲聊一会儿，眼见紫气升腾，伏衡华飞快说了一句。
“两位前辈道德高隆。未来河山重塑，当有一席之地。”
随后，他起身迎接紫皇阁四仙和一众劫仙、金丹。
劫仙二十三人，金丹五百数。
无数紫气于空中盘结，好似一轮皓日。
衡华心下暗道：近两千年的仙道魁首，终究底蕴不凡。
论祖师遗骨的保护，没人比两阁更看重。
原本紫皇阁的劫仙不足双手之数。可现在祖师回归，加上大宗师突破晋升，紫皇阁一家的劫仙数量便可堪比覆洲后的东莱。
论声势，紫皇阁这第一大派实至名归。比隔壁南洲的赤渊道派也不逊色。有两位真仙坐镇的玉圣阁，亦不免黯然。
人群里，伏衡华看到伏迈远和丹轩子。尤其是伏迈远背负的那口剑，让伏衡华目光不禁多看几眼。
紫皇纯阳剑！
神洲十大仙剑之四。
果然，恒寿他们没说错。
伏家颇得紫皇阁喜欢，不仅是伊王掌控人世间。伏迈远师徒也被真仙祖师强行召回，认下这一脉日府分支，并将纯阳剑传给伏迈远。
若非钟离子涵修为进度惊人，且修成《紫青天书》，怕是掌门之位都要存疑了。
伏家与紫皇阁交好，衡华对这一群人自然客客气气。
而紫皇阁诸祖师也不敢拿大，对伏衡华也一副谦恭姿态，平等论交。
他们这几日研究伏衡华修为，已经有谱。
这两位紫皇阁真仙放在神州时代，比四宫主之末的金雨宫主还弱。勉强对比起来，也就是霍仙人、蒲河魔帝的层次罢了。
面对如今坐拥东莱主场，战力往云烈宫主、金霞天女那个档次飙升的伏衡华，自不敢不敬。
也就是到这一刻，东莱主场优势的效果才真正凸显。
东莱之地，除即将证道的顶级真仙外，伏衡华都可依仗地利一搏。
几人正站在府前说话，忽然空中月华闪耀，东方芸琪与玉圣阁诸修到来。
玉圣阁只有两位真仙坐镇。一位是归来的，另一位是令狐老祖得道升仙。
但所幸，他们有东方芸琪。
月府之主的法力在这一刻展开，紫皇阁四仙纷纷皱眉，暗暗感叹月府之底蕴。
代代单传，可每一位月府传人调动“月琅境”之力。主场优势虽比不上伏衡华，但也不是其他真仙能比。遥想当初，若非东莱真仙内卷，因太玄道圣缘故，逆天地出现几位冲击证道的顶级真仙。恐怕太阴姥姥才是东莱真仙战力第一人。
“东方，你来我家这么大排场作甚？”
伏衡华挥袖一扫，将东方芸琪气势扫灭。
扫过她身后玉圣阁众人。
虽然劫仙也有十余人，可声势却远不如紫皇阁了。
一步差，步步差，这第二的位置不好当啊。
衡华笑着上前相邀：“快快入座，随我一起静候天下同道。”
东方芸琪此举，也只是帮玉圣阁撑场子。对紫皇阁众修客气地打过招呼，便随伏衡华一起坐在主位。
紫皇阁的东铭祖师面色微动，仔细打量场上座位后，偷偷传音钟离子涵。
“你们原本的论道议事，都是这个格局吗？”
钟离子涵看了一眼二圣同尊，悄悄传音：“在南洲便是如此。后来诸多东莱场合，也是这般座次。我们都习惯了。”
二圣同尊啊。
东铭祖师脑中过了几个弯，又有一些想法。
突然他有所觉，抬头一看，伏衡华正对他微笑。
祖师心中打鼓，竟有些心虚。
邪道新天骄，不好招惹啊。莫不是我隐藏的底细，也被察觉了？
……
又过一会儿，各路修士纷纷赶来。
一时间魔气、妖气污浊仙境，让不少修仙者频频皱眉。奈何伏衡华有言，不拘道统，凡东莱修士皆当前来，他们也不好阻拦。
绿波上人等五魔头忐忑而来，见右侧空着的座椅，以及已经入座的三位天妖，不觉奇怪。
“左右各有十一位，我等该如何入座？”
如今东莱天级高手，共计二十二位。
古魔五位，天妖三位，古仙九人。又有邓祖、令狐老祖、木善生、通天楼主以及伏衡华。
至于东方芸琪，她执掌月府，又是修行金丹体系外的太阴天书，很难对标其境界。若强论起来，也只是上一个阶段的伏衡华。战力比肩真仙，甚至犹有过之。可本身却又不圆满，某些地方与劫仙等同，处境尴尬。
如今算上主位上的伏衡华、东方芸琪，伏衡华共设二十四个座椅。而除伏衡华外，有天级高手二十一人，对标左右十一座，明显空出一席。
且五位魔头和三位天妖坐在一侧的话，不还空出三个位置吗？
那这三个位置是给谁的？
五魔暗暗合计后，随意在右侧前八个席位挑选入座。分别坐在二、四、五、七、八的位置。
绿波上人面色悲苦，坐在第二席位不断扭动，显然察觉伏衡华背后用意。
衡华露出一丝笑容，笑眯眯看向门口，等待看好戏。
东方芸琪见状，悄声道：“你这算计，忒显眼了点。”
“无妨，无妨，咱们只管看戏。他们看明白又如何？仙魔之别摆在这里，不怕他们闹不起来。”
坐在右侧末位三席的三位天妖低着头，眼中闪过忧色。
他们也看出伏衡华此等安排的深意。
但作为少有的异类修士，他们根本不敢胡乱开口。
作为人妖大战死亡的妖族大能，他们深知人族可怕。复活之后也尽可能收束妖众，避免和人族冲突，再来一场灭妖大战。
待伏娘娘、木善生等真仙到来，左侧席位逐渐坐满。
母凭子贵。
有伏衡华这样的得意后人，伏娘娘这位老祖母自然被众人恭恭敬敬捧到左手第一席。
后面分别坐着两阁三祖师、金岳散人、韩道之、邓祖、令狐老祖、通天楼主、木善生。
这座次一出来，后面的劫仙们议论起来，也逐渐明白：
左边坐着的，是东莱当今秩序的维系一方。
伏娘娘、两阁祖师等因为道统、家族缘故，也愿意庇护后人，支持当今的体系。
而右侧的五魔三妖，以及尚未到来的三位真仙，则是对当今体系有所异议，是秩序的颠覆一方。
劫仙们见状，默默往自己倾向的阵营走。
东方芸琪心下暗叹，悄然传音：“你这站队，未免有些过早。”
“早么？我还觉得晚了。古修归来，本就应该第一时间定下规矩，像你们那样缠缠绵绵，死命压锅盖的法子，可行不通。”
伏衡华冷然道：“真刀真枪打一场，谁赢了，谁定未来千年大势――还有，你那宏愿该找机会做一做。我看，这时机就挺好。”
“……”
又是半个时辰。
劫仙小板凳和金丹修士的蒲团已全数坐满，唯有四个座椅尚且空着。
梦界，各路筑基修士早已坐在一个个菩提林中。
他们面前升浮的巨型幻镜，正实况转播玄府内的情景。
“那三位前辈还没露面？”
“他们排场是真大啊。这种情况还敢压轴来？”
“你们瞧那几位的脸色，怕是那四位要有一番磋磨了。”
不止左侧十位真仙不满，右侧八位妖魔大能也露出不悦之色。
他们的确希望打破当今秩序，给妖魔两家松松绑，愿意和三位真仙联手。但也不意味着，你们这三个仙真真比我们高一头啊？
前几日交手，你们三个没吃亏不成？
伏衡华神情渐渐有些冷淡，正要开口时，三道仙光轰然降临至元蓬山外。
孟晨面色一寒。
作为玄府敲金钟的第一劫仙，他瞧不得这个。
正要激活伏衡华赠送给他的仙器反击时，突然一股柔和月光从宫内散开。
“三位前辈，请入座吧。”
熟悉的声音，让三位真仙马上收起法力，默默走进来。
衡华有些诧异，对东方芸琪投了个眼神。
你揍过他们？
“略论过几次道法。”东方芸琪避而不谈，“倒是你，前番可不见怎么留手。”
“又不是我家亲戚、长辈，留什么情面？”
这三位真仙在神洲时也颇有来头，复活后纷纷闹出好大风波。
一个是雷霄宫主的小老婆。姑且不讨论当年“宠妾灭妻”的事迹。其颇得宠爱，雷霄宫主亲自铭刻“复活咒文”，在这个时代苏醒后成仙。如今得知丈夫已死，她不悲反喜，着手收拢雷霄仙宫遗产。
自然，于小磊的仙剑首当其冲。
但这位女仙颇有自知之明，也看出于小磊未来前程广大。便寻思让于小磊娶了她，成为雷霄仙宫的新宫主。
这种事自然被于小磊拒绝。
而不知从哪里走漏消息。没几日，岳景菡便来剑仙洲寻木善生论剑。赶巧得知这个消息。也十分赶巧的，偶遇玉荣夫人。
于是，岳景菡向其讨教剑法，吓得这位女仙仓皇而逃。
后来这位女仙又寻得一位神州时代的雷霄仙宫弟子，嫁给对方并扶持其为雷霄仙宫新主。
第二位真仙是神洲沧浪府主。和日月府相类，是不入“一宗一派两阁四宫”排序，却也有仙人传承的仙道大势力。据传，沧浪府疑似和龙居时代有关。这第三代府主和祖父、父亲一般，都是真仙。
沧浪府主归来后，便着手炮制打压当今秩序。甚至还特意去寻伏桐君、东方芸琪以及殷彦青等人。据欧阳子铭透露，沧浪府主与逐古人一派似乎达成一定共识。
至于第三位，则是当年被太玄宗镇压的左道仙人，名叫元放叟。和万目灵君有些相似，因心性脾气不佳，行事偏激，被太玄宗镇压打杀。
这三位便是当今各路古修仙者公认的领袖。
这三位的诉求虽千差万别，但共识有一点：对当今洲盟共治全无兴趣。
三仙联袂而来，看向当场排位，马上明白怎么回事。
元放叟走到绿波上人身边，拂尘轻轻一扫，呵道：“下去！”
仙风一扫，绿波上人狼狈起身，踉跄着跌落至后面的席位。
他心下哀叹：只是演演戏，可你也别这么狠吧？
伏衡华把反对十一人放在一起，自是打算一网打尽。
可这些反抗之人里，亦有仙魔之别，人妖之别。
当年三位妖族大能被人族修士围攻打死，沧浪府也是参与过的。而灭魔大战时，沧浪府主更是亲身经历者。
座椅后面的小板凳上，那些劫仙、劫魔的关系更差。好些人当年就是仇家，甚至就是亲自下杀手的死敌。
在这种情况下联合，三位真仙也是要脸的，也要收拢人心，哪能真跟五魔头亲亲热热一家人？
展现仙魔不两立，才能让后面那些劫仙、金丹修士信服，让反对派的势力得以壮大。
在场高人或许能明白五位魔头主动受辱的苦心。但幻镜对面的筑基修士们，却有些放心了。
反对不满当今仙盟制度的，并不仅仅是古修士，当今修士里面也有不少人不喜。原本是没有人撑腰，不敢对二圣有所异议。眼下有沧浪府主牵头，自然多了几分底气。且沧浪府主等人展现和魔道对立，对五魔头的厌恶，这不比与魔道不清不楚，堪称魔道第一人的某某某要强？
真要反对起来，我们才是正经的仙道正宗。那厮才是邪魔外道啊。
……
衡华笑呵呵看行沧浪府主和元放叟。至于玉荣仙姑，他全不放在眼里。
一个命数注定，要被那对剑仙斩杀转世的人，没资格继承雷霄仙宫。雷霄传承，最终还是要等那位宫主转世归来，再做计较。
――
三仙到齐，孟晨敲击金钟，本欲入座关门。
忽然一道仙光匆匆赶来。
沧澜子神情慌张：“老孟，快让让。”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孟晨一皱眉，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在场座位。
咦，似乎没有为沧澜子设凳？
沧澜子进来后，急匆匆和众人打招呼。
衡华笑道：“前辈闭关悟道，何罪之有？快快入座吧。”
他指向最后一个座椅。
诸仙目光闪烁，露出异色。
沧浪府主看向元放叟，仙叟主动道：“府主啊，你这是不是早了些？他虽入羽仙境，但距离我辈还有几年吧？换一个小凳即可。”
“不早了。”
伏衡华轻轻摆手，造化金光笼罩沧澜子。
沧澜子面色微动，主动吸纳伏衡华送来的造化之力，运转八九玄功。
很快，他身后浮现仙轮，诸天神兽、天人法相围绕成环，彰显变化万千之奥妙。
一步登仙？
沧浪府主睁开眼睛，仔细打量沧澜子，然后看向伏衡华。
他微微点头后，再度闭目。
沧澜子登仙，坐在左侧最后一席。
“你们事前商量好的？”东方芸琪偷偷传音。
衡华笑而不言，让孟晨关门入座后，他缓缓道：
“前番延圣屠龙之战，群星自高天坠落。正应昔年谶语，诸前辈得以复生。
“此为东莱福祉，我等后辈得前辈恩惠而步入修真之路。见诸贤归来，如何不乐？
“怎奈天生阴阳，福祸相依。诸贤德归来，亦有诸恶随行。一些魍魉小丑假借天数复生，祸乱人间。”
在座，有一些尸僵阴鬼惶恐不安。
他们的复活不完整，若论祸乱人间，这可不就是指他们吗？
“今朝我执乾坤，当厘定三界，扫荡邪氛。”
邪氛？
应该是魔氛吧？而且这天地间最大的魔，不就是您吗？
不少修士低下头，生怕宫殿四周的宝镜，将自己的神情实况转播到梦界。
被那一群筑基修士看到，天玄道台传播起来，伏衡华也就知道。
以他的脾气，肯定要穿小鞋啊！
伏衡华随后对东方芸琪道：“你立下圣道，有衡断善恶之责。此事，当以你为主。”
东方芸琪在外人面前，给足伏衡华面子。
她站起来，讲述自己早些年构思，以人道皇朝统一东莱的想法。
这一想法在多年间，早已和当今东莱诸多前辈或亲友们提及，大家心中都有谱。
可归来的古修士们逐渐琢磨出不对劲来。
“皇朝？”
“哪家掌江山？”
“等等……这是以人间王者管理修士？区区凡人，能站在我们头上？”
“难道说……是仙朝？”
听到背后劫仙们的议论，沧浪府主缓缓睁目。
元放叟亦是神情严肃。
仙朝，这可是禁忌。
那西洲的做派，他们又不是不清楚。
圣皇之下群仙俯首，还有半点逍遥自在吗？
就连左边的劫仙、金丹修士，面色亦有些不好看。东方芸琪的计划之所以迟迟没有推行，就是很多修士并不打算理会这一套。
沧浪府主缓缓道：“伏道友支持东方府主的计划，不知以哪家为人王？”
“天命之子已降人间，自当匡扶天下，再定人道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