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间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夹道的枫林中,有一条小小的石径。
李少白的手是干燥而温暖的。现在他正握起了赵成风的手,微笑道:“你用不着介绍自己,我知道你。”
赵成风道:“可是,李前辈你…”
还没等赵成风的话说完,李少白又道:“到了这里,你就是我的客人,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二十年前你父王救了我一命,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我的徒弟司马超群已年满二十岁,比你还大一岁,也该下山了,以后就让他跟着你吧!”
被这只手握着,赵成风心里忽然也有了种很温暖的感觉。
李少白道:“我的家就在前面不远,我们可以慢慢地走过去。”
他微笑着,又道:“能够在这么好的天气里,和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散散步、聊聊天,实在是件很愉快的事。”
李少白走得很慢。对他来说,生命虽然已很短促,可是他并不焦躁,也不焦急。
暮色更深了,月亮已在天空中高高挂起。缥缈峰下一处别院里已有灯火次第亮起。
赵成风心里忽然有了种他已多年未曾有过的恬适和安静。他忽然想到了诗:“林园丽景毓精灵,韵雅云天似明珠。江水明月相媲美,芳草阴处暗香魂。”
此时此刻,这种意境,岂非就正是诗的意境?
李少白道:“我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嫁的是一个很有为的年轻人,只可惜太骄傲了一点,所以他们死得都很早。”
赵成风听说过这件事。李家的大小姐,嫁的是当时江湖中最剽悍勇敢的少年剑客。他们的确死得很早,就死在他们洞房花烛夜的那一天晚上,被人暗算在他们的洞房里。
李少白吐了一口气,接着道:“我的二女儿死得也很早,是因为忧郁而死的。因为她心里爱上的一个人,是我的书童,她不敢说出来,我们也不知道,所以就将她许配给另一家人,婚期还未到,她就默默地死了。”
他轻轻叹息道:“其实她若是将心事说了出来,我们绝不会反对的,我那书童也是个好孩子!”
这是他第一次叹息,也只不过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而已。
并没有太多悲伤。
——人们又何必要为已经过去的事悲伤?他接着道:“我的儿子是为了要去替姐姐和姐夫报仇,战死的。这是我们家门的不幸,我并没有埋怨过任何人。”
他的声音还是很平静:“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是幸运,还是不幸,都怨不上别人,所以这些年来,我也渐渐看开了!”
一个人在经过这么多悲惨和不幸之后,还能够保持心境的平静。就凭这一点,他就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赵成风很佩服,真的很佩服。
李少白道:“现在我想得真开,造成这些不幸的,也许只因为我们李家的杀戮太重……”
能想到这一点,更令人佩服。但是他为什么要将这些事告诉别人?这本是他们自己家的隐私,本不必让别人知道的。
李少白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我告诉你这些其实就是希望你以后能少一些杀戮,希望你继承王位以后,能为了天下的百姓做一个好君王。”
赵成风道:“在下定当谨遵李前辈教诲。”
李少白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夜已很深,你已该走了。”
赵成风点头道:“是的。”
所以他走了。夜色深沉。黑暗的河水畔,只有一点灯光。
灯光是从一条快船的窗户下透出来的,江月寒他们三人正坐在灯下喝酒。
赵成风默默地走上船,默默地在船舱里坐下,倒了杯酒。
船离岸慢慢地驶入凄凉的夜色中,静静的河水间。
轻舟已在河心。
赵成风仿佛已有了酒意,忽然举杯道:“此时此刻,上有皓月当空,下有江波荡漾,此情此景,感慨系之。”
静静的河水,静静的夜色,今宵酒醒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