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但说无妨。”
古老头将经书交还给楚回,缓缓说道:
“当年宁州铁勒部的大萨满率使团来南陆与萧不害论道于颖上,同行之人有他的一个徒弟,叫做那伦,那伦一直跟随十九世大萨满左右,他把大萨满所有的箴言都用摩云梵文记录下来,据说,其中还记载了大萨满与萧不害在颖上帐中的所有谈话,铁勒部的第十九任大萨满在回到宁州后便去世了,那伦成了铁勒部的第二十任大萨满,而他修行坐化之所正是白寺。”
“先生是说这经书上记载了当年铁勒部大萨满许诺给萧不害的术器的下落?”
“传闻罢了,这摩云梵文只由宁州历任萨满亲传给自己的徒弟,没人认得,讲的到底是什么,谁又知道呢?”
“多谢古老先生。”楚回起身道谢。
“嘿嘿,这‘千杯不尽’归我了吧?”古老头一把拿起地上的酒壶,又回复到了往日里笑嘻嘻、醉醺醺的模样。
楚回笑道:“那是自然。”
楚回正转身要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去,那古老头已经摇摇晃晃地提着那“千杯不尽”在水缸里舀水,楚回笑问道:“古老先生可听说早些时候十方街上发生的事。”
古老头举起酒壶灌了一大口,满足地捋了捋粘在胡子上的酒“当然听说了,吓人的紧哦。”
“古老先生见多识广,不知可否有什么见解。”
“鬼怪将横行于此,年轻的柳州人啊,你若是要去宁州,便赶紧去吧。天赋异禀的柳州人啊,上神赋予了你们通天之力,却落得个如此下场,你们想过为何吗?命途多舛的柳州人啊,你们带着上神之力降生于世,这种力量却没能救你们于深渊中,你们想过为何吗?柳州人啊,柳州人啊,你我都是上神的弃儿,你我都是黑白的棋子……”
古老头微醺着低吟,已经不再看向楚回,楚回愣愣地望着他,“弃儿”和“棋子”两个词在他耳边回响了几次,他的眼神中突然闪现出一丝冰冷的诧异,但转瞬就消失了,微微倾下身子向古老头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宁州,凤绯不正是嫁到那儿去了吗……
夜色将至,因为今日的两起凶案,城务司下令宵禁,楚回回去得晚,十方街上已经没有人影,出云客栈大门紧闭,门外却站着一个少年,少年一袭青衫,月色之下,身形萧索,透出一丝绝尘之气,稚气未脱的脸上眉头紧锁,又显出几分与年纪不大相称的愁色。
楚回看了少年一眼,从他身边走过,却被少年伸手拦了下来。
“你是柳州后人。”少年开口就问。
楚回暗暗吃惊,细细打量眼前这青衣少年,他这么没来由地一问,却让楚回有些猝不及防,不知如何作答。
青衣少年看着楚回只是望着自己却不回答,又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柳州术士,今日我在街上施展的秘术了。”
楚回无奈苦笑,自己如此小心,甚至只用单手就结出了隐秘之术暗言?冥剑的术印,竟然被人看穿,自己施术的时候,那少年肯定就站在慌乱的人群中看着自己吧。
楚回退后一步,说道:“可我不认得你。”
“我叫山青。”少年昂首报出自己的名讳,夜风吹起他隐于帽中的一缕银发,那缕银发象征着自己落辰术士最宝贵的纯正血统,也象征着他最引以为傲的山氏血脉。
“你是山无量的后人?”楚回问道。
“无量天尊正是家祖。”山青有些激动地说道。
楚回看着他,一时无语,没想到当年九裘皇帝那么赶尽杀绝,之后真武帝又密下绝杀令,令精锐银甲编成千机营,常年驻于柳州,追杀那些幸存的柳州后人,饶是如此,无量城中最为尊贵的山氏一族,无量城的主人,竟然还能留下的血脉,真不知道这少年十几年来是怎么躲过千机营的围追堵截,逃到这里来。
“你这样随便地报出自己的名讳,不怕要了自己的命吗?”
“父亲告诉我,遇到柳州后人,便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字,就会得到帮助。”山青说道。
楚回看着他,许久之后,只是重复了一句:“可我并不认识你。”
山青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一丝茫然,旋即变成了一种彻底的绝望。
楚回淡淡地说了句:“你走罢。”就转身推开门,走进客栈,山青没有再跟过来,只是再合上门的一瞬,楚回又忍不住向他望去,那个月色下落寞孤寂的少年。在不停地自我灌输柳州术士的角色认知后,楚回对于柳州术士遭遇的覆灭之灾,虽谈不上感同身受,但在心底却对自己和这个族类的命运产生了未曾察觉的一丝悲悯。
昔日少年山河梦,奈何国破无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