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国康走到关玉珠遗体旁呆呆地看,看了好半天,泪水不知不觉落了下来,他噙着泪喃喃道:
“你……你咋不早和我说?”
她哽咽着道:
“早……早和你说,你……你就不杀黄少雄了?早……早和你说,你就和黄少雄一起反正了?我……我直到今天才知道,我……我一个妇道人家,做……做不了你的主。你……你想干的事,我……我都拦不下!你是用得着二姐想二姐,用不着二姐,就……就没二姐了!黄少雄的事,我……我和你这么说,你……你还是逼死了他!”
龙国康膝头一软,在死去的女儿和伤心的母亲面前跪下了:
“二姐,玉……玉珠,我……我龙国康对不起你们母女,我……我只知有国,不……不知有家,才……才落得如此报应!”
二奶奶叹道:
“你哪是只知有国不知有家哟!你心中是既无国,也无家!只想着一个兵权,只想着一个人的风光,哪……哪还顾得上人家的死活?这……这也是我直到今天才认清的!”
龙国康似乎没听到二奶奶的话,俯下身子,在女儿额头上轻轻吻着,泪水洒到女儿的脸颊上、头发上,俨然一个昵爱骨肉的父亲。
二奶奶还在说:
“事到如今,我不怪你了,只怪自己太浑!一个妇道人家竟这么看不开,竟认为这世界是为我设下的,啥都管,啥都插一手,还以为如今是会党起事的年月,拖带着亲闺女也搅进这是是非非里送了命……”
龙国康这才听到了二奶奶的话,从女儿身边站起,走到二奶奶面前说:
“二姐,这不怪你,也不怪我,国难当头,我们不能坐视不管。有一份力,就要出一份力,有一份心,就要尽一份心。玉珠和黄少雄都是死于国难,都是为国家、民族殉难的,这一点后人不会忘记的。”
二奶奶道:
“他们为国家、为民族殉难了,那……那你呢?你杀死他们,也是为国家、为民族么?”
龙国康点了点头:
“是的。我从二十八年出任伪军职到今天,所做一切,都是为国家、为民族,为了曲线救国的大业,为了中央日后的光复!别人不信,二姐,你得信!我龙国康从没想过背叛中央,从没有!”
二奶奶苦笑道:
“什么中央?什么曲线救国?我是越来越弄不懂,也不想弄懂了!我老了,老了,再也不是三十年前的那个二奶奶了……”
那夜,二奶奶在痛苦与恍惚之中,和龙国康说了许多,许多,仿佛把自己漫长的一生重度了。直到天亮,才在众多卫兵的护送下,载着女儿玉珠的遗体返回蒲镇。车出西关城门时,二奶奶想,她再也不会走进这座熟悉的城池了。从女儿倒下的那一刻起,这座城池已涂满罪恶的鲜血。她当年的风流和这座城池的风流,都将变成未来人们酒后茶余的笑谈。
一夜之间,二奶奶和她的世界一起飘走了。
二奶奶苍老了,仿佛走到了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