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钢铁面孔的人走在军团营地中,过往的士兵纷纷礼让。</P>
卢基乌斯穿着那身重量达到寻常人难以想象程度的重型板甲脚步轻快的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P>
当他进入帐篷时,几个瞎眼的奴隶摸索着送上一些水和食物,他们都战战兢兢,生怕挡了路或者因为一些不经意的举动惹得这位脾气乖戾的主人生气,那把挂在帐篷里的大刀上沾满洗不干净的血迹,里面可是有不少属于奴隶。</P>
呵退了几个奴隶并命令他们关上帐门以后,卢基乌斯缓缓坐在一张桌子前,一动不动的沉思良久,直到外面的光线逐渐昏暗下去,他才忽然举起手臂将戴着的那个头盔摘下。</P>
这东西落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不但沉重之极而且佩戴起来丝毫不觉得舒适,几乎可说是一个刑具,不仅仅是这个头盔,他身上一整套盔甲都不是普通人能用的东西。</P>
这身装备由军团之中技艺最精湛的工匠打造,不知道过程中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材料里甚至用到了制造动力装甲甲片时使用的特种钢材,不但外表骇人,而且防御力极其变态,别说是大刀长矛,就算是那些掠夺者手里的冲锋枪和手枪也只能打出一些火花和划痕。</P>
代价是,穿着这东西行走起来跟背着一头双头牛也差不多了,卢基乌斯善使长柄大刀,战斗中需要脚步灵活才能舞好兵刃,这套战甲虽说在防御层面无可指摘,但在实战中很难说会不会拖后腿。</P>
只有怪物一样的人才能正常使用这套战甲,而想要穿上它后在战场上自由行动,恐怕只有怪物中的怪物才能做到,卢基乌斯,正是这样一个怪物中的怪物,这套极端沉重的战甲是凯撒为卢基乌斯量身订制的,卡在他所能承担的极限重量上最大程度的增强了防御能力,可怕的外观提升了他的威严,强大、神秘、残酷,自被人所周知以来,围绕着他的种种传闻在军团内部从未平息过。</P>
卢基乌斯不能脱下这套战甲,甚至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为此他身边的所有奴隶甚至被刺瞎双眼。</P>
因为这套装备是他形象的一部分,如果他露出真面容,如果他暴露,他就不是卢基乌斯了。</P>
作为‘标杆’他不该拥有自己的脸,那张铁面具,就是他的脸。</P>
卢基乌斯过去是否有过,卢基乌斯不知道,但至少就他所了解的情况而言,卢基乌斯的‘设定’总是顺应凯撒的需求而发生变化,暂时来说,目前在军团官方口径中所阐述的百夫长卢基乌斯的来历是这样的:一个在德州,名为金狼部落的部落之中出现了一位骁勇善的战士,当军团准备攻打这个部落时,卢基乌斯决心投靠强大的军团,主动杀死了准备抵抗到底的酋长,带着剩余的部落战士归降凯撒,随后因为其强大的战斗技巧和指挥能力被凯撒看重得到火箭晋升,短短几年以后就晋升为军团最年轻的百夫长。</P>
卢基乌斯沉默的独自坐在帐篷里,有些时候,年轻气盛的他无法忍耐本能,会让人带女奴隶进来,可那些被带进来的女奴隶从未有机会离开他的帐篷。凯撒说的很清楚,卢基乌斯可以随意做他喜欢做的事情,但如果因为任何一种原因,他的真实情况被暴露出去,那么他将遭到抹除。</P>
因此,人们暗中议论卢基乌斯对待女人十分残忍,任何被挑中送去他手里的女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卢基乌斯自然不会去辩驳,这在普遍贬低女性的军团意识形态里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甚至还有很多人觉得他这么做对于他的日常行事作风而言实在是太过于正常。</P>
妇女们对他保持着极端的恐惧,能离他多远就躲多远。</P>
昏暗的帐篷里,一个眼神令人畏惧的金发金须青年人坐在那里,缓缓攥紧了拳头。</P>
如果有人闯进来看到这位百夫长卢基乌斯的真容,肯定会为他的年轻而震惊,这样的年纪,理论上来说只配当一个军团新兵,可他却已经是一位百夫长了,人们普遍认为卢基乌斯整天戴着面具是因为他的面容过于丑陋,那张冷酷的铁面具是一种出于对凯撒的尊重而做出的遮掩,实际上卢基乌斯长得并不丑陋,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帅气的,但这毫无意义...</P>
卢基乌斯永远不可能以真面目示人,除非他被敌人所杀,因为卢基乌斯不是一个真人,而是一个神话,只要凯撒需要,他可以出身于任何一个地方的任何一个部落,并因为任何原因需要终身佩戴铁面具,但不论卢基乌斯的故事究竟如何,卢基乌斯本身就是一把被凯撒亲手铸造出来的武器,他的存在本身就可以打击敌人并鼓舞军团,这种效果是凯撒对他一切优待的根源。</P>
所以,卢基乌斯珍视自己的神秘感,他小心翼翼的培养这张铁面具,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军团象征,继续为军团服务、为凯撒服务。那些被刺瞎眼睛的奴隶、那些被残酷杀死的妇女,还有那张永远都不会摘下来的铁面具都是出于这一个目的,卢基乌斯只是卢基乌斯,不是其他任何人,除非有一天凯撒认为卢基乌斯的‘设定’需要再次得到修改,不然一切就会一直照旧。</P>
军团里曾有一个被奴隶生下的少年,那少年天资卓绝,自进入青春期以后从未输过一场战斗,他在年仅12岁时就脱离了军团的童子军队伍,成为一名正式的军团新兵,某天,这个少年被秘密诏入凯撒的大帐之中,从那天起,这个少年再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残忍无情的百夫长卢基乌斯。</P>
只有一些禁卫军们还记得这些旧事。</P>
卢基乌斯摇摇头将这些毫无意义的思绪丢弃,他现在面临一个难题,这个难题他躲无可躲,只能正面应对。</P>
狗城注定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但这并不说明自己的牙咬上去就会崩,他对自己的能力高度自信,也对自己手下的士兵高度自信。他在心中列出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一旦抵达西部,他不会在那里苦等南部主力的信号,也不会傻乎乎的看着狗城的放荡者们戒备起来、行动起来。</P>
无情的杀戮总是最有效的手段,不仅是狗城要被他攻破,还有整个科罗拉拉地区所有的部落,既然那些庸才们都不愿意参与进来,那么征服这些部落的战功就理应全部归于自己。</P>
是的,卢基乌斯并不对包括马尔佩斯在内的同袍们有任何信任或者期待,这次西征他注定要当一个边缘人,但他不会甘于当一个边缘人,没有打配合的援军,没有主力的照顾,或者可能后勤补给都未必有任何对他倾斜的余地,这些极可能会在不久后发生,但...那又如何呢?</P>
卢基乌斯渴求胜利,无比渴求,这是他除了对战神的信仰和对凯撒的崇拜之外,唯一在乎的东西,胜利是他完成自我实现的路径,胜利也是他存在的根本构成,如果没有胜利,卢基乌斯就不需要存在,而他自己也当然就不需要存在了,这条路注定没有‘爱’可言,不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人。</P>
夜深了,卢基乌斯还在看着自己面前的地图,狗城所在的区域被他画上了一个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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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以后,卢基乌斯总是会在狗城红色的尘埃中反思自己当初草率的思想给如今的自己带来的困扰,</P>
当他沿着铁路抵达圆环枢纽附近时,立即就遭到了当地部落民的伏击,一番血战以后,圆环枢纽被军团占领,但这不是胜利,而是一系列困境的起点。</P>
那些部落民果断的放弃了圆环枢纽,利用自制的奇怪铁车在铁路上飞快移动打游击,或是在周围的山上随时随地使用巨石和弓箭发起袭扰,又或者发动大批野狗进攻,占领了圆环枢纽的卢基乌斯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了这里,此地是一处易攻难守的险地,军团士兵们对那些乱七八糟的袭击毫无办法,他们追不上那些奇怪的铁车,总有人因山上滚落下来的巨石暗箭死伤,还要将所剩不多的精力耗费在完全杀不干净的狗群身上,那些野狗凶悍异常,偶尔能让被咬的人发疯胀热而死。</P>
徒劳的在这里等待了两个月以后,说好的南北夹击计划明摆着已经不成立,再继续等下去,卢基乌斯认为他们到时要么狼狈的逃回东部要么将死在这里,而这两个选择都是不可接受的。</P>
他决定,放弃圆环枢纽,直接进攻南部的狗城。</P>
不是没有人提出异议,现在没人清楚狗城的防御部署情况,补给线也岌岌可危,贸然发起进攻,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胜利的可能。</P>
于是第二天,卢基乌斯的营地里多了几个钉在十字架上的人。</P>
他的战团在他决绝的指挥下拔营进攻,兵峰直指狗城,数百人的队伍声势浩大的向南出发,然后在狗城之下撞了一个头破血流。</P>
这里的环境极端恶劣,防御固若金汤,过去军团在东部征服部落时使用的三线作战平推战术到了这里根本没有用武之地,狗城的掌控者似乎对军团极度熟悉,总能指挥其手下的部落民们扬长避短。</P>
卢基乌斯再次陷入一个困境,这漫天的红尘和数量众多的野狗让他恍惚中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地狱,如果世界上存在被神明诅咒的地方,那这里一定是其中之一。此时,如果他们在战事不利以后退回北方的圆环枢纽区域,之前被无限袭扰的情况当然一切照旧,而如果不回去北方,就继续在这里保持进攻,则周围恶劣的自然环境会在每时每刻削弱军团的力量与意志。</P>
他决定围困狗城,这一决定十分草率,狗城当地除了野狗群没有任何自然产出,身后的补给线已经跟不上前线的步伐,摆开架势以后,军团士兵们将进退两难,面前是打不进去的狗城,身后则时不时会有一些零散的部落民沿着山路、铁路或混在狗群里借助地利继续袭扰。</P>
卢基乌斯还是决定要死战到底一举功成,他亲手处死了几个逃兵和作战不利的士兵祭旗,多次当众表达他不拿下狗城誓不罢休的态度。</P>
就这样,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P>
纵使是卢基乌斯这样意志坚定冷酷无情的怪物,也无数次在梦中自我反省。</P>
他想,如果在出发之前将后勤补给线的问题考虑清楚,这三年来就不需要承受那么多的非战斗减员了,由于只有狗肉可吃脏水可喝,不少士兵患上了严重的疾病,他们不是无声无息的死在帐篷里就是发起狂来跑进红色的沙暴之中再也不见踪影,军团士兵们的士气早就已经降到冰点,现在靠的完全是卢基乌斯一日不停的血腥镇压和以儆效尤才得以维系对狗城的围困,这作战到底还能持续多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从来没有传信兵赶来这里传递消息,西征军像是把他这一支兵力完全遗忘了。</P>
他还在想,是不是应该与那些斥候和刺客加深配合,卢基乌斯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狗城里的那些土人能坚持这么长时间还不投降,他们在城外吃狗肉喝脏水度日,难道里面的情况就会更好不成?可狗城就是日复一日的顽强抵抗,像是一颗卡在牛蹄里的石头,不但踩不碎,而且硌出血来。</P>
狗城成了卢基乌斯心中永远无法忘记的地方,给他带来了很多阴影,他深刻明白了过去被他所忽视的后勤具有什么样的价值,他也开始下意识的反感那些规模庞大雄心勃勃的作战计划,就像他出征之前所构思的那样,如今三年过去,别说对整个科罗拉拉的进攻,连第一步都没有取得半点进展。</P>
三年前他们在围困狗城,三年后他们还在围困狗城。</P>
原地踏步。</P>
外面传来一些骚动的声音,卢基乌斯坐在煮着一大锅狗肉的铁锅旁边,一只手提着的大刀上挂满了半凝固的鲜血,他缓缓抬起戴着沉重金属头盔的脑袋,觉得那张铁面具快要将他的呼吸压的停滞,这一切太过于艰难,甚至远远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P>
日复一日的屠戮,对野狗的屠戮,对敌人的屠戮,对自己人的屠戮,几乎没有一天卢基乌斯是没有大肆杀戮过就睡觉的,他缓步走出帐篷,红色的风沙之中,营地里挂满了尸骸,有的大张着嘴巴在十字架上像是一坨凝固的痛苦,有的随意堆在角落像是一团垃圾,还有的被绳子挂在半空随风摆动,像是一个个造型独特的风铃。</P>
浓烈至极且令人作呕的烧烤狗肉、炖煮狗肉的味道在整个营地徘徊不去,别说吃了,闻一下卢基乌斯都想呕吐,可是如果不吃这些东西,他们就只能喝满含红尘的西北风,那还打什么仗,自杀算了。</P>
卢基乌斯就这么看着营地里那些虚弱无力、面若死灰、脱相颓丧的士兵们反常的在乱叫乱跑,这种情况在过去的三年里数次发生过,无非就是士气彻底崩溃后的营啸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