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丽牵着范德萨的手,缓缓走在黄昏的山坡上。夕晖黯然,四周显得很浑浊,没有一丝风,远处的林木僵立不动。
今天已经到了十五的月圆之日。
范德萨摸了摸袖中的月光法杖,心情沉重。自从饮下他苦心研制的魔法药水之后,兰斯若已经昏迷了整整六天,他的呼吸变得若有若无,整个人仿佛进入了冬眠。
“如果救不了兰斯若,难道自己真能忍心杀死他吗?杀死这个一向正直勇敢,数十年来自己唯一的朋友吗?”
范德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握住尤丽的手轻微颤栗着。
“这两天我总觉得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大事会发生。”
尤丽不安地看了一眼范德萨,伸手抚摸着他刚毅的脸庞:“今天早晨都没有听到鸟儿动听的歌声了,整座山谷变得死气沉沉,似乎所有的动物都一下子消失了。”
范德萨心头微微一震,短短的一天之内,周围突然没有了生命的迹象,生机勃勃的山谷,变得沉寂、荒凉而萧索。没有多余的声音,这片土地仿佛被施了魔咒一般,化作了静静的坟墓。
“今天就是十五了,来的真快啊。”
范德萨喃喃地道,他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似乎也涌动着某种未知的因素,气压低得人喘不过气来,好像有一块无比厚重,肉眼无法瞧见的东西,盘踞在半空中。
“嗯,你们人类不是有十五赏月的习俗吗?我们可以一起坐在山坡上赏月,享受甜美的时光。范德萨,能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幸福的事。”
“尤丽,你真的爱我吗?我们年纪相差得那么大。”
“当然了,范德萨。”
尤丽柔声说道:“我只是一个弃婴,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你把我抚养成人,悉心照料我的一切。在我心目中,你既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爱人。”
“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是谁,都会永远爱我吗?”
范德萨的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语声微微有了一丝颤抖。
尤丽娇媚一笑,紧紧地抱住了范德萨:“你们人类不是常说,精灵人的爱是纯洁无暇,永远不变的吗?你怎么了,我的范德萨?好像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还在为你的朋友担心吗?”
低沉的脚步声突然从背后传来,范德萨脸色微变,慢慢回过头。
兰斯若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
范德萨惊喜地叫道:“兰斯若,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兰斯若颤抖着拉开衣领,脖子上的肿块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排淡淡的斑影,他的手指洁白修长,看不到令人生畏的爪子。
“成功了,兰斯若,我们成功了!”
范德萨一把抱住兰斯若,激动地叫道,金色的长袍涟漪般地抖动着。
“是的,我终于解除了魔毒。范德萨,你真是一个最伟大的魔法师!”
兰斯若喃喃地道,眼角有些湿润了。
“兰斯若,今天你的手能握住星辉宝剑吗?”
“难道今天就是月圆之日?天啊,我竟然昏睡了这么多天。”
范德萨点点头,镇定了一下纷乱兴奋的情绪,昏黄的夕阳消失在山坡上,天色逐渐阴霾下来,浓重的暮色像一只巨大的翅膀,轻轻覆盖了整座山谷。
“又可以和你并肩作战了。”
范德萨缓缓地道,月光法杖从袖中滑入他的掌心。
兰斯若忽然耸耸肩道:“有烤肉吗?我的肚子都饿扁了。”
范德萨微微一怔,兰斯若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这一次,我要吃十成熟的。”
屋前的山坡上燃起了一堆篝火,松枝串起的肉在明亮的火焰上吱吱滴着油脂,火光照在范德萨深邃的脸上,忽明忽暗。
“尤丽她怎么办?”
兰斯若望着沉默在夜色中的房屋,担忧地道。
范德萨翻动着烤肉,低声道:“我已经对她施了催眠魔法,将她藏在地窖的密室中,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兰斯若叹了一口气:“你现在是有家的人,也许不该再冒险的。”
范德萨摇摇头,道:“兰斯若,你就不想有个家吗?”
兰斯若沉默了一会,凝视着摇曳不定的火光,低声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歌:“孤独的人啊,
流浪在孤独的路上。
何处才是你的终点?”
范德萨轻轻抚摸着月光法杖,接着唱道:“
“没有人了解。
人们传唱着英雄,
而遗忘了英雄的寂寞。”
兰斯若抬起头,凝视着范德萨,眼里是说不出的疲倦和忧伤:“十年了,我们曾经哼着这首歌,在夜谭大陆上漂泊征战。留下过血与伤痕,也留下过骄傲和荣耀。”
“你也觉得寂寞吧,兰斯若?这十年,一个人孤独地流浪,远离人群,和自己的影子为伴。”
范德萨从怀中掏出一只羊皮酒囊,喝了一大口,递给兰斯若。
兰斯若仰起头,清咧的烈酒从他的嘴角流出,洒在结实的胸膛上。
“是的,我用不停的战斗来逃避孤独。可杀死的怪兽越多,心中就越觉得空虚和孤独。你呢,范德萨,你拥有了爱情,不会再觉得孤独了吧。”
看着兰斯若凄凉的笑容,范德萨忽然觉得有些内疚,十年来,为了潜心研究驱除兽性的魔法,他忽略了太多的东西,忽略了曾经生死与共的朋友。
而短短的一生中,又有多少东西可以被忽略呢?
清冷的月光照在兰斯若的脸上,他的额头不再像昔日般的光洁,乌黑的发丛中,已有了几缕斑白。
范德萨忽然有一种哽咽的感觉。
“满月了!”
兰斯若抬头望天,沉声喝道,身体的每一块肌肉紧紧地绷起,宛如扣在弓弦上,即将闪电射出的利箭。
月圆,雾浓,夜已深。
山谷周围升起了重重的白雾,幽灵般地飘荡在黑压压的林丛中,除了浓雾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凄冶的月光透过浓雾射下,显得苍白而妖异,迷离的浓雾在月光中就像是烟云一样,又像是一大匹的白绫,散作了千丝万缕。
这一轮圆月,和平日所见到的大不相同。仿佛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间的异物。兰斯若和范德萨静静地坐在山坡上,仿佛溶化在月光下,迷离在浓雾中,骤看起来,也像要散成丝丝缕缕。
“今夜一战,也许是我最后的一战了。”
兰斯若缓缓举起星辉宝剑,眉宇间交织着坚毅和伤感。
篝火“扑”的一声熄灭了,白色的灰烬被夜风卷起,呼啸着没入幽深的远处。
幽静的山谷中突然发出“沙沙”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左忽右,最初仿佛是无数只虫子在啃咬树叶,接着声音越来越尖利高亢,跌宕起伏,最后竟然变得鬼哭狼嚎一般,惊心动魄地回荡在黑黢黢的林木中。
整座山谷就像是一个突然苏醒的恶魔,在月光下不知有多少幢幢的黑影在晃动。
惨白的圆月奇异地变了颜色,阴恻恻地映着碧光。
四面八方仿佛亮起了无数盏灯光,碧绿色的灯光,密密麻麻,满山遍野,诡异地移动着,向两人所在的山坡迅速接近。
“来了!”
范德萨手握法杖,长身而起。
“它们闻到了我们的味道。”
兰斯若冷冷地道,手指微挑,星辉宝剑无声出鞘,闪耀的厉芒劈开浓重的雾色。
“你守在这里,让我先去杀它们一个措手不及!”
兰斯若扔下一句话,不等范德萨开口,身体已经闪电般地标射而起,向着丛林扑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浮出范德萨的心头。
夜风呜咽而过,深密的树林挥动着鬼魅般的手臂,一双双幽灵般的绿光窸窸窣窣地游动着,显得阴森而可怖。
兰斯若静静地站在厚软的落叶上,双耳仔细倾听着周围一点一滴的声响。
沉重的喘息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兰斯若足尖轻点,身体灵猫般地窜上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
一个可怕的怪物出现在兰斯若刚才驻足的地方,它双目碧绿,像人一般直立着身体,鼻子掀动着,两根尖锐的獠牙翻出厚厚的嘴唇,正是吸髓魔怪!
它的喉中发出古怪的低吼声,闪亮的巨爪抓过树干,猛然抬头,一道耀眼的白芒直劈而下,“噗哧”一声,吸髓魔怪还来不及惨叫,便被星辉宝剑斩为两半。
兰斯若悄然从树上滑落,忽然心中升起警兆,身体迅速向右晃动,宝剑从肋下反手刺出。
腥臭的血水喷溅而出,一个吸髓魔怪在兰斯若的身后跟跄倒地,眼中的绿光消失了。
一片黏湿而冷酷的白雾缓缓飘来,弥漫了前方的林木,浓雾中绿光闪闪,仿佛无数个邪恶的幽灵,无声地等待着兰斯若。
风声促响,两根獠牙突然从兰斯若身后的一棵大树中闪出,迅猛地逼近他的腰间。
与此同时,前方的一片浓雾猛然膨胀,旋风般地卷至,笼罩住兰斯若的全身。
模糊的迷雾中,只听到兰斯若轻而急的呼吸声,衣衫振起带动的风声,和野兽般的嚎叫声。
所有的声音忽然敛去,十几根尖锐的兽爪落在地上,浓重的阴雾散去之后,地上一块块红色的血迹,顺着远方而去。
兰斯若肃然而立,胸膛微微起伏,他突然生出一种屠杀的快意,似乎胸中郁闷之极,唯有一场剑光见血的杀戮才能尽情发泄一番。他挥动着宝剑,向着密密麻麻的绿光冲去。
厉芒闪耀,鲜血飞溅!一声声凄厉的嗷叫声响彻夜空,一只又一只的吸髓魔怪在兰斯若的剑下仆倒,兰斯若大声怒吼着,犹如威风凛凛的战神,长发在夜色中激烈飞扬。
远处的山坡上,范德萨高举着月光法杖,他看到密林深处一团急速飞舞的白芒,劈开了浓雾,劈开了妖异的月光。他看到无数绿光潮水般地向白芒涌去,不断有绿光熄灭,不断又有新的绿光围上去。
“都是我的错,兰斯若,我对不起你。”
范德萨喃喃自语道,浓眉痛苦地扭曲着,手指深深地陷入掌心。
“啪”的一声,兰斯若挥剑猛然刺穿了一个吸髓魔怪的胸膛,同时脚下一个跟跄,被两名从后扑上的吸髓魔怪击中,背上留下了数道深深的血痕。
地上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四周是重重涌上的吸髓魔族,兰斯若疯狂地挥舞着宝剑,他浑身浴血,遍体鳞伤,头发散乱地搭在额上,四肢渐渐地像灌满了铅般的沉重,身法、剑招再也不能挥洒自如。
“叱啦”一声,一个吸髓魔怪悄悄地从左侧掩上,两根獠牙刺入了兰斯若的右肩。
兰斯若大吼一声,宝剑劈飞了对方的脸,但那两只獠牙,兀自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肌肉内。
眼前的影子越来越模糊,兰斯若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树影,什么是吸髓魔族,他机械般地冲杀着,疯狂怒吼着,似乎也变成了一只嗜血的野兽!
一道柔和的白芒匹连般地席卷而至,远处的山坡上,范德萨法杖直指着兰斯若的方向,高呼道:“兰斯若,快回来!”
吸髓魔族似乎很畏惧这道白芒,纷纷怪叫着退后,这道乳白色的匹连轻轻卷起兰斯若,将他拽向远处的范德萨。
范德萨抱起兰斯若,将他平放在自己的身边。白芒立刻化作细碎的光点,雨点般洒向吸髓魔族,四周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真遗憾。”
兰斯若痛苦地爬起身,鲜血触目惊心地流淌在地上:“我只能为你杀这么多了,范德萨,我不行了。”
“不,你为我做的够多了,兰斯若!”
范德萨嘶声叫道:“你为了不想让我冒险,为了想保全我这个刚建立的家,所以你不要命地战斗!你,你太傻了!”
兰斯若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的语声逐渐低沉下去:“你能有个家,这很好。范德萨,为了你,我愿意做出任何的牺牲。”
范德萨心头一震,兰斯若喃喃地道:“真怀念过去和你一起流浪的日子,我们围着篝火,唱歌,喝酒,战斗,流血,真希望永远这样下去。有你陪着我,并不感到寂寞。”
范德萨双手剧烈地颤抖着,凄清的月光照在兰斯若俊美的脸上,似乎也在颤抖,似乎上苍也对兰斯若这一份奇异的感情,而感到深深的震惊。
吸髓魔族终于冲上了山坡。
“你不会有事的,兰斯若!”
范德萨大吼一声,月光法杖放射出赤、橙、红、绿、青、蓝、紫的七色彩芒,在空中聚起一个彩虹般的光球。范德萨口中默念咒语,光球猛然爆炸,流星雨般地向吸髓魔族射去。
夜空像是炸开了绚丽的烟火,无数道光芒闪烁飞溅,吸髓魔族纷纷倒下,其余的依然恶狠狠地冲了上来,悍不畏死。
一声声凄厉的嗷叫撕开夜幕,兰斯若突然仰起头,抓着自己的脖颈,嘶声叫道:“范德萨,我,我很难受!”
范德萨心神剧震,兰斯若的脖子上又出现了黑色的肿块,眼睛变成了幽幽的绿色,他举起双手,尖刃般的指甲闪闪发光。
“兰斯若!”
范德萨惊声叫道,兰斯若双手捂着喉咙,似乎想抓住些什么东西,然而野兽般的嚎叫声,还是断断续续地从他的喉中发出。
范德萨从怀中掏出水晶瓶,将剩余的小半瓶魔法药水中的一半洒在兰斯若的身上,口中疾呼道:“兰斯若,你要克服自己身上的魔毒!靠你自己的力量去驱除魔性!
兰斯若狂叫了一声,凶猛地向范德萨扑去。
范德萨疾闪而过,月光法杖射出一束白芒,将几个冲近的吸髓魔族击为灰烬。
兰斯若摇晃着脑袋,披头散发,张开口再次向范德萨扑了过来。
“你是一个人,而不是野兽!”
范德萨厉声叫道:“你是兰斯若,人类最伟大,最正直的骑士!你是一个人,你身上流淌的是崇高的人性,而不是兽性!你明白吗?就算被吸髓魔族咬过无数次,你还是你,兰斯若!你是一个人!用你自己的力量,用你的品德,用心灵的光明,去毁灭你所中的魔性!”
兰斯若的爪子在范德萨的颈前停下,他忽然大叫着抱住头,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在地上不停地翻滚。
“人生下来,便有善与恶。有的人流露出善,而恶则被深深地隐藏在内心。那些被吸髓魔族咬过的人,不过是被魔毒激起了自己内心原本的恶,而成为邪恶的怪物。兰斯若,要想战胜这种恶,最有效的不是靠魔法,而是靠自己内心的力量!”
范德萨沉声喝道,月光法杖发出纵横披靡的白光,将一群吸髓魔族卷入其中。
“靠自己的内心?”
兰斯若慢慢抬起头,脸痛苦地扭曲着。
“是的,靠自己另一半的善,去战胜被激起的恶!”
范德萨的声音如同滚滚的雷声,浑厚有力地响彻在夜空中。
兰斯若的目光闪亮了一下,挣扎着站起来,身躯剧烈颤抖着,利爪消失、出现、消失、出现,重复了无数次,眼中的绿光忽灭忽闪,变幻不定。
痛苦的汗水从兰斯若的额头滚滚而落。
吸髓魔族又涌了上来,范德萨无暇再顾及兰斯若,月光法杖厉芒暴闪,奋起迎战。随着月光法杖激射出来的白芒越来越微弱,吸髓魔族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空气中飘浮着腐臭的血腥味,连番血战之后,山坡上只剩下十多个吸髓魔族,向着范德萨厉吼着扑去。
月光法杖犹如灌了铅一般的沉重,范德萨咬咬牙,猛催法力,杖尖闪出一道微弱的白光,刚刚射出,便在半空中忽闪着熄灭了。
吸髓魔族丑陋的獠牙由小变大,出现在范德萨的眼前。
范德萨心如死灰,知道自己的法力终于消耗殆尽,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了。
锋锐的獠牙掠向了范德萨的咽喉。
一道眩目的白芒忽然暴起,高速掠至。夜色中炸开银虹,鲜血标出,两个吸髓魔族摇晃着在范德萨身前倒下。
兰斯若手握宝剑,浑身大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他的面色苍白,眼睛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的黑色。
“范德萨,你说得对,我是人,不是怪物!”
兰斯若嘶声道。
范德萨紧紧握住了兰斯若的肩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只剩下最后九个了,让我们一起送它们回地狱吧。”
兰斯若大喊道,身形疾冲而上,将一个吸髓魔族斩为两半。
范德萨精神一振,双手爆出几个魔法火焰球,将一名吸髓魔族笼罩在熊熊的火焰中。
一颗头颅冲天飞起,兰斯若挥动着利剑,跟跄坐倒在地,呼呼喘着粗气。
他再也没有更多的力量举起星辉宝剑了。
山坡上只剩下最后几个吸髓魔族。
范德萨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向它们步步逼近。
四周募地寂静了下来,那几个吸髓魔族突然慢慢退后,诡异地盯着范德萨的身后。
范德萨微微一愣,缓缓转过身,他看到尤丽,他美丽纯洁的新娘,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幽灵般地飘来。
月华大盛!
惨白的月光照在尤丽玉一般的肌肤上,显得异常恐怖。
范德萨震惊地道:“尤丽,你,你怎么醒过来了?”
“我听到一种召唤,一种仿佛期待了很久,很熟悉,很亲切的召唤。”
尤丽的声音好像在梦呓一般,空洞而毫无感情,她漠然地看了一眼范德萨,举头凝望着圆圆的月亮。
“回去,听我的话,立刻回屋去!”
范德萨惊恐地叫起来。
“噢!”
一声凄厉的吼声从尤丽的喉中发出,她月光般光洁的肌肤突然变了,厚软的褶皱层层翻涌了出来,她春葱般的十指犹如匕首,两根獠牙在唇间忽隐忽现,蓝宝石般的清澈眼睛,骇然变成了碧绿!
兰斯若不知所措地看着尤丽,惊惧地叫道:“范德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尤丽她,她也被吸髓魔族咬了?”
范德萨面如死灰,呆呆地看着尤丽,月光法杖无力地滑落在地。
尤丽慢慢地逼近范德萨,后者慌乱地从怀中掏出水晶瓶,却被一个从后面偷偷潜至的吸髓魔怪一把抓住双肩,两人纠缠起来,“咣当”一声,水晶瓶摔碎在地,金色的液体瞬间便被土壤吸干。
兰斯若大吼一声,脱手掷出星辉宝剑,白芒闪过,剑尖分毫不差地擦过范德萨的脖颈,射入了吸髓魔怪的咽喉。
吸髓怪物惨呼着倒下,范德萨跟跟跄跄地站直了身。
“我究竟是谁?范德萨,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尤丽对着凄厉地嚎叫着,满头的青丝根根竖起,远远看去,她的身体仿佛嵌入了月亮当中,变成了一个令人畏惧的魔怪。
“我对不起你,兰斯若。”
范德萨不敢再看尤丽,嘶声道:“尤丽,她,她是一个吸髓魔族!”
“什么?”
兰斯若颤抖地道:“她,她不是一个精灵人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吸髓魔族?”
“十年前,我们在这里几乎杀光了所有的吸髓魔族。”
范德萨的眼神空洞而麻木:“我说几乎,是因为在吸髓魔族阴暗的洞穴中,我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我顺着洞穴向内走去,看到了一个吸髓魔族的女人,她的下身流着鲜血,锋锐的双爪中,捧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个吸髓魔族的婴儿。
她将婴儿牢牢地抱在怀中,看着我,眼神中有畏惧,有凶光,还有一丝乞怜。我不假思索地举起法杖,白芒穿过她的小腹,鲜血在我的眼前溅开。”
范德萨喃喃地道:“她依然紧紧地抱着婴儿,对我说求求你,不要杀害我的孩子,她,她才刚刚出生,没有伤害过你们人类,求求你,放她一条生路吧。
那个婴儿忽然停止了哭声,绿光闪闪的小眼睛盯着我,裂开嘴笑了。”
“所以,所以你就放过了这个婴儿?”
兰斯若颤声问道。
“是的,所有一起来的魔法师都死了,地上是堆积如山的残骸,血肉模糊地纠缠在一起,分不清是哪一具是人类的,哪一具是吸髓魔族的尸体。望着婴儿那张纯真的脸,我的心突然觉得很疼痛,像被刀锋硬生生地撕裂开来。是不是只有杀戮,才能分清善与恶?难道除了牺牲生命,就没有第二种方法了吗?”
兰斯若恍然道:“我明白了,所以你这十年来一直默默进行着魔法实验。”
“是的,我偷偷藏起了这个婴儿,等与你道别之后,再将她悄然取出。对不起,兰斯若,我知道这样的行为,对你,甚至对整个人类,我都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难道不知道后果吗?只要有一个吸髓魔族幸存,其余的都会逐渐复活,继续危害人类的!”
“我当然知道,我也希望将这最后一个吸髓魔族毁灭,不过采取的方式不同。兰斯若,战斗始终是一种毁灭的方式,只会让你感到心灵更孤独。可是创造和改变就不同了。”
兰斯若突然明白了过来,范德萨早已经深深地厌倦了杀戮,厌倦了无休止的战斗。
范德萨慢慢抬起头,望着面色剧变的尤丽,道:“我的方式,是将她彻底地改造过来,运用苦心研制的魔法,将她的魔性驱除,将她变成一个人见人爱的精灵人。”
“天啊!”
兰斯若颤声道:“那棵食人树,原来是为了她!”
“她一天天长大了,厚厚的皮肤变薄了,深绿色的眼睛变成了湛蓝色,她就像是一个天生的精灵人,善良、美丽、纯洁。吸髓魔族所有的特性在她的身上都消失了。我很快乐,很满足,看着身边的女婴变成了动人的少女,我,我也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她。”
范德萨深深地凝视着尤丽:“然而我却万万没有想到,吸髓魔族还是复活了。在内心深处隐藏着的魔性,是旁人和外力所无法改变的。也许这就是天性吧,尤丽,十年前的最后一个吸髓魔族,还是在月圆之夜,彻底苏醒了。”
尤丽根根直竖的长发突然垂落在肩上,她盯着范德萨,一言不发,眼神复杂,高举的双爪不停地颤抖。
“尤丽,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善良的精灵人呢!”
范德萨语声嘶哑地喊道。
“因为我始终是一个吸髓魔族,你也说过了,这是天性。”
尤丽冷冷地回答,丑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
最后几个吸髓魔族终于冲了上来,范德萨完全放弃了抵抗,也无力再抵抗。他呆呆地看着尤丽,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很多,眼神中是疲惫,是悲凉,是深深的绝望。
吸髓魔族的爪子无情地撕开范德萨的后背、胸膛,血淋淋的肌肉可怖地翻了出来,然而范德萨似乎已经麻木了,他望着尤丽绿光幽幽的眼睛,突然放声狂笑起来。十年的心血,悲天悯人的情怀,尽都化作了一场苦涩的泡影。后天的苦心改造,始终无法敌得过与生俱来的魔性。
“范德萨!”
兰斯若狂叫一声,想要站起身去救他,却无力地瘫倒在地。
“没有人了解。
人们传唱着英雄,
而遗忘了英雄的寂寞。”
范德萨悲沧地看了兰斯若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兰斯若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尤丽的手爪正扣在一个吸髓魔族的咽喉上,右手紧紧地抱着范德萨。
“尤丽!”
兰斯若不能置信地惊呼道,尤丽的长发剧烈飞舞着,她抓起一个又一个的吸髓魔族,将它们撕扯成碎片。
直到最后一个吸髓魔族倒下的时候,尤丽也已遍体重创,血水像泉涌一般地流出。
“范德萨,范德萨。”
尤丽半跪在地上,低声呼唤着范德萨,怀中的魔法师已经无法再回答她了,范德萨紧闭的双目中,只有泪水不断地涌出。
“范德萨,范德萨。”
尤丽的声音越来开越轻,她依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紧紧地抱着范德萨,直到浑身僵硬。
一滴晶莹的泪水,突然从尤丽的眼角滑落,滴在范德萨的眼角上,两人的泪水交织在一起,再也无法区分。
不知何时,月亮消失在苍穹中,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启明星的光芒,在青丝绸般的晨空中闪烁着。
兰斯若突然惊异地发现,尤丽神奇般地变回了从前的样子,白玉般的肌肤,湛蓝色的眼睛,依然是从前那个美丽的精灵少女。
难道在尤丽的内心深处,始终都不属于吸髓魔族吗?还是范德萨为她所付出的一切,彻底改变了尤丽身上的魔性?
兰斯若怔怔地想着,清冽的晨风吹过他的长发,兰斯若忽然挣扎着爬起来,捡起了地上的星辉宝剑,将剑锋横在自己的颈前。
现在,兰斯若已经成为唯一一个可能异化成吸髓魔族的人,如果他选择了自杀,那么吸髓魔族将会被永远地毁灭。
山谷中响起了清脆的鸟鸣声,粉红色的霞光从云层中透出,射在不远处的尤丽和范德萨身上。他们就像是两尊石像,以令人震撼的姿势刻在兰斯若的心中。
兰斯若突然微笑了,他慢慢放下了星辉宝剑。是的,他还要继续战斗下去,但并不是用毁灭的方式。他要活着,不停地战胜心中的恶,绽放出那一份善的光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