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了弊,重新站了起来。”
源血遇血即融,它们在他的血管里蔓延,在他的组织中壮大,输送能量,补足匮缺。
从濒死之躯里,唤起旺盛气血,勃勃生机。
它们让他无视狱河摆渡人的召唤,彻底摆脱危险致命的巨创,再次回到全盛状态。
活死人,肉白骨。
洛桑二世咬牙道:
“我重新对上黑剑。”
重启战端。
他神思不属,仿佛黑剑那悲凉又无奈的语句,重新在耳边回荡:
【来,杀手,厮杀吧,在你的帮主面前,完成我们未完成的事情。】
【无论这些无谓的争斗和杀戮是为了什么,有何意义……】
【这都是我们这样的人,能为故去者们所做的,唯一的事了。】
“这次,他变得更强了,对么?”
贝利西亚抱起手臂,表情淡漠。
洛桑二世目光微茫。
“有小道消息说,他每死一次,那把远古魔剑都会奖励他,赐予他更多的力量,”贝利西亚扭过头,不屑轻哼,“真不公平。”
每死一次……
远古魔剑?
更多的力量?
“对,就是那柄让他有此绰号的怪剑……相信你一定印象深刻……这些年来不少人都打过它的主意,据说还有成功过的……但是下场嘛……”
洛桑二世顿住了。
他表情恍惚,重新回忆起第二段人生中,那个命定的宿敌。
回忆每一次对决,每一个细节。
黑剑。
平庸弱小的黑剑。
伤痕累累的黑剑。
摇摇欲坠的黑剑。
强弩之末的黑剑。
一往无前的黑剑。
视死如归的黑剑。
穷尽一切的黑剑。
独一无二的黑剑。
无可匹敌的黑剑。
黑剑。
和他的那把……剑?
“不!”
在急促的呼吸中,洛桑二世回到现实,目光重新聚焦,语气坚定确凿:
“不是那把剑。”
也不是他那独特的终结之力。
更不是什么骑士中,能脱胎换骨,逆天改命的宝物功法。
洛桑二世的态度越发肯定:
他知道。
因为他曾与那个人执剑相杀,豁命相拼,以死相抗。
所以他才知道,他才确信。
相比起外物外力外人……
“那就是他自己。”
极境杀手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道。
就只有他自己。
只有黑剑。
只是黑剑。
仅此而已。
“什么?什么自己?”贝利西亚不明所以。
但洛桑二世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旁人不会理解。
哪怕同为极境高手的人,也不会理解。
洛桑二世目光坚毅。
但他,能理解。
杀手突然笑了。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因此变强。”
洛桑二世继续道。
他的表情恢复平静,语气重归淡然,像是在复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见闻。
“但跟之前不一样的是,这次再战时,我的手在颤抖,我的剑在哀嚎。”
他的心,则又一次枯萎,破碎,混乱,迷茫。
并最终熄灭。
贝利西亚皱眉:“为什么?”
洛桑二世缓缓抬起眼神。
“不为什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向眼前的贝利西亚,看向她瞳孔里的倒影。
“很久很久之后,当我在一无所有之后,再次拾起剑的时候,才终于明白过来。”
极境杀手无比平静:
“那一夜里,我是注定要输的。”
“无论有没有你下毒,无论有没有小刀子和弗格在外围的背叛,有没有红蝮蛇的临阵脱逃,无论有没有特恩布尔的狠厉反水,有没有黑剑的临阵突破、超常发挥,无论有没有我刺出最后一剑时的颤抖,有没有那滴打在我脸上的雨,无论有多少所谓‘真正的实力’以外的借口……”
贝利西亚眉心一动。
“我都是要输的。”
洛桑二世闭上眼。
“仅仅在我心生犹豫,不再果断……”
“在我带上那滴血,想着要如何利用这第二次机会的那一刻……”
在一个剑手,开始考虑退路的那一刻……
但他拥有“作弊”这一特权的那一刻……
相比起他的对手……
洛桑二世勾起嘴角,露出释然又无奈的笑容:
“我就输了。”
他注定了,要从巅峰滑落,要败在一往无前的黑剑手上,成为对手踏足极境的垫脚石。
“于是我死了。”
洛桑二世幽幽道。
第二次。
或者……不止第二次?
那一晚,奔赴决战的三人里,特恩布尔想的是生。
而他,洛桑二世自己,则不甘于死。
唯有第三个人,他从始至终所朝向的,都是死。
唯死而已。
向死求生。
旁听着的贝利西亚一语不发,作为亲历者的杀手本人则面无表情。
于是黑剑赢了。
赢下那场三方都在以一敌二,全是来回对决,都是底牌尽出,既比较意志与技术,更考验精神和耐力的血腥鏖战。
哪怕赢得很险。
哪怕代价沉重。
他杀尽了竞争者,杀服了自己人。
成为了唯一一个,站到最后的幸存者。
见证雨夜的落幕。
见证废屋的黎明。
见证血瓶帮的衰落。
以及黑街兄弟会的崛起。
灯火摇曳,不知过了多久之后,贝利西亚幽幽一叹,打破了令人难受的寂静。
“我猜,困扰你的,是老特恩布尔那一晚令人费解的背叛?”
女人摩挲着手里的卷烟,看向地上的俘虏。
“换了我肯定也很好奇,伏杀黑剑,剿灭兄弟会,这本该是特恩布尔发起也是他领导,符合血瓶帮利益的行动,结果他身为帮主却率先反水……”
“那一晚。”
出神的洛桑二世突然发话,打断了她:
“那一晚,出发剿杀黑街兄弟会之前,他不是无缘无故才跟我们所有人讲那个‘瓶中非酒’的故事的。”
瓶中非酒。
国中无王。
每个故事,都有其寓意。
“我想,以特恩布尔的性格,他肯定早就计划好了,甚至,他早就看穿了。”
贝利西亚微微一怔。
洛桑二世目光犀利。
那晚的他,早就看穿了在场的人:小刀子,弗格,红蝮蛇,巴尔塔……包括很多现在已经死去的人……
他看穿了有多少部下已经背叛了他,多少人又准备背叛他,或者至少可能背叛他……
但是……
杀手幽幽开口:
“他料定了,那就是我们绝大多数人见他的最后一面。”
贝利西亚皱眉看着老朋友,试探道:
“那至于他这么做的原因是……”
洛桑二世顿了一下,沉声开口:
“空明宫。”
杀手目光幽深。
或者说,为空明宫所代表,又或者,以空明宫为代表的……
庞然大物们。
贝利西亚没有丝毫惊讶。
相反,她沉默了许久,方才叹息道: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
洛桑二世出神了一会儿,在枷锁里艰难摇头。
“后来知道的――那一战……醒来之后。”
杀手很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会儿,仿佛要借这段空白略去某些不愉快的回忆。
“醒来之后,我一路逃向南岸领,逃到拱海城,找到那个叛乱的小凯文迪尔――那时候他已经快去公海喂鱼了。”
“费德里科?”
洛桑二世轻哼了一声。
“像大部分贵族一样,那小少爷是个无药可救的傻瓜,”杀手表情阴森,“但他很早就学着在父亲手下做事了,因此知道很多内幕。”
也正因如此
他让他看清了某些真相。
某些一旦戳破,就无比荒唐可笑的真相。
贝利西亚醒悟过来,冷冷一笑。
“那你就不该奇怪老帮主的选择了。”
她轻轻扔掉那支被搓得变形破碎,烟草四散的卷烟。
“就跟你刚才说,你注定了那一晚要输给黑剑一样……”
贝利西亚望着目光冷酷的杀手。
“从卷入鸢尾花内斗开始,不,应该说,从向索纳凯文迪尔效忠,乃至从发家发迹开始,老特恩布尔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