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们被血瓶帮找到,折磨至死,最后一个不落,去公海上旅游了。”
听说去的地方还不少,每人平均去了四五个地方。
“是他们被血瓶帮找到,”洛桑二世意识到其中的蹊跷,忍不住开口,“还是你把他们暴露给了血瓶帮?”
贝利西亚轻哼一声:
“有区别吗?”
她重重地抽了一口烟,直到受不住,连连呛咳。
“但这一次,我就没那么幸运了。”
女人目光凝固。
“摆脱盖瑞之前,我尽力消灭了一切线索,但血瓶帮,他们还是抓住了我。”
贝利西亚缓缓伸手,把所剩无几的烟卷按熄在地上,来回揉搓:
“把我送到了他的面前。”
她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唯独这次,这次遇到的那个男人,这个新老大,他跟之前的不一样,他没有碰我,甚至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贝利西亚哼了一声,似有不屑,也带着恨意。
“他只是说,他在我身上看到了些东西,一些普通情妇所没有的东西。”
她的呼吸渐渐加速:
“他逼问我,是要继续这样东倚西靠,把生计拴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日子,还是发挥我的才能……”
洛桑二世睁开眼睛,其中尽是冷意:
“特恩布尔。”
贝利西亚轻哼一声,点头承认。
“那是我和老帮主,不,老壁灯的第一次见面。”
她眼神重新变得死水一潭。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他的婊子。”
一个真正的婊子。
他的工具。
他的武器。
“就这样,我改换身份,发挥特长:大兵哥,商人,船主,警戒官,乃至对特恩布尔有威胁的血瓶帮同僚……从矢志报恩的乡下姑娘,到清丽脱俗的落难小姐,乃至人生失意的舞台演员,各种剧本我都演过,为特恩布尔刺探情报,拉拢盟友,打击敌人甚至自己人。”
听到这里,洛桑二世不由注意到:
贝利西亚的脸上已经很久没出现笑容了。
“直到某一天,我又见到了另一个男人。”
她抬起头。
“索纳凯文迪尔。”
洛桑二世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
“他就那样,姿势淡然地坐在华贵的茶桌旁,礼貌又尊重地请我坐下,问我可否赏脸跟他共进晚餐,顺便聊聊特恩布尔帮主的忠诚问题。”
贝利西亚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夸张到失真的笑容:
“不愧是天生贵胄出身名门的大人物,堂堂拱海城主,他的一举一动高贵优雅,一言一词善解人意,简直比那猪猡祭司的笑容,还要温暖人心。”
女人幽幽开口,其中隐藏难以察觉的怨毒:
“当然咯,直到他也不明不白地死在刺客手里。”
话音落下,她的肩膀开始抖动。
起初,洛桑二世以为她在啜泣。
但他很快发现,对方在笑。
止不住地笑。
“哈哈哈哈哈哈……”
贝利西亚捂着肩膀,嘴角弧度夸张,发出寒彻骨髓的诡异笑声:
“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地牢里,洛桑二世却只觉得心情沉重。
他在笑声中沉默了许久。
“对不起。”
直到贝利西亚笑得口干舌燥,地牢里重归寂静,杀手方才缓缓开口:
“但我,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你告诉我的这个故事,这些经历,它们是不是真的。”
贝利西亚冷哼一声:
“因为这些经历都太巧合了,对么?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愣是没碰上什么好人?”
洛桑二世皱起眉头:“不,我只是……”
“你不相信其中的逻辑,那自然就是假的,是我瞎编的咯。”
贝利西亚毫不在意地撇头:
“相信你想相信的就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贝利西亚……”
“但按照你的说法,我也在所谓的‘牢笼’里。”
女人打断了他,冷冷道:
“从一开始,我自一个男人再到下一个男人手里,再怎么姿势漂亮的挣扎,我都在牢笼里。”
洛桑二世怔住了。
“但记得,如果不是那一夜,不是那把你和老壁灯坑到吐血的一夜,老娘到现在都tm还是特恩布尔的婊子和玩物,被他拿捏着去诱惑勾引、监视对付各色各样的男人:富商,贪官,对手,乃至野心勃勃的毒贩手下,或者……”
贝利西亚瞥了洛桑二世一眼。
“杀人如麻的杀手。”
杀手无言以对。
“而如果不是每一次,每一次这该死的、逼着人发疯的命运杀到眼前的时候,老娘都绞尽脑汁,使尽浑身解数,用尽你看不上眼的姿态,九死一生地挣扎自救……”
贝利西亚啧声摇头:
“而你说那不重要?那毫无意义?怎么挣扎都没什么不同?你甚至还看不上老娘倚靠强权,‘讨回公道’的方式,嫌弃我姿势难看?”
望着表情凝重的杀手,贝利西亚又笑了。
“亲爱的,卧槽泥马勒戈壁啊。”
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难听的话。
“至于说我这条路的终点在哪里,是不是还要依靠下一个男人,或者这样姿态难看的挣扎,究竟能不能挣破所谓的牢笼……”
贝利西亚冷笑着。
“亲爱的,我一路走来,奋力挣扎,”她摇摇头,“可从来不为什么狗屁牢笼。”
洛桑二世没有说话。
“跟你不同,洛桑二世,或者煞笔杀手,煞笔侍从,你被困在过去,眼里只看得见牢笼……”
贝利西亚收起笑容。
“你逃避了属于你的战斗。”
贝利西亚目光如刀:
“而我抓住了它。”
面对女人的冷酷,洛桑二世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避开对方满布侵略性的目光,垂下眼神。
“我和你,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不是么?”
贝利西亚站起身来,不屑轻哼。
“你的挣扎,你的奋斗,”洛桑二世深吸一口气,“跟我的挣扎,跟我在三段人生里的挣扎……”
他咬牙道:
“也从来不是一回事。”
贝利西亚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冷冷地注视着他。
洛桑二世也没有回避,只是固执地回望她。
仿佛这一刻,才是两人在多年之后,最真诚的久别重逢。
直到贝利西亚勾起嘴角。
“有一天,当年救济院的老嬷嬷找到了我――她不知怎么认出了我。”
哪怕女孩儿已死,婊子复生。
哪怕老娘早已面目全非。
“老嬷嬷……”洛桑二世皱起眉头。
“救了我又放了我的那位,”贝利西亚不多做解释,“她已得了绝症,命不久矣。”
女人眯起眼睛:
“唯有一件事,她放心不下。”
“什么事?”
“当年我死了之后,那猪猡祭司被调走停职,但风头过去就复了职,仿佛人们忘了他做过什么。”
或者说,不在乎他做过什么。
毕竟,神殿培养一位合格的好祭司可不容易,不能被一些绯闻流言毁掉,对吧?
“落日神殿和翡翠城,从上到下,都把这件事掩盖住,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什么?”洛桑二世呼吸加速。
“是啊,更不幸的是,那头猪猡很快就要接任一城副主祭,还跟分区主祭有师生之谊,是各大家族的座上宾,日后若是运作得宜,甚至有可能成为教化万民的一方主祭――尤其是他从救济院做起,在神殿高层看来,这是从基层锻炼起来的难得人才。”
贝利西亚不屑地道。
再说了……
风波之后,官复原职……
这岂不正代表了这位祭司经受住了调查和考验,清清白白,坦坦荡荡?
还证明落日神殿行得正,坐得直,举贤无忌,不畏人言?
至于落日祭司的队伍,更是一如既往,纯洁公正。
结果都出来了,尘埃落定,难道你还要质疑神殿高层的决定不成?
你tm算老几啊?
是大主祭还是副主祭啊?
贝利西亚一把按住左胸,呼吸急促。
“嬷嬷试过了所有方法,匿名举报,求助上级,乃至不顾名誉大声疾呼,都没有用。”
贝利西亚冷哼道:
“甚至,那猪猡即将接任的修道院里,就有几个曾经被他糟蹋过的大修女,均是敢怒不敢言。”
洛桑二世纹丝不动。
“于是,在足足祈祷了几千几万次,却总是得不到女神的回应之后,老嬷嬷做出了决定……”
贝利西亚目光复杂。
一个对于嬷嬷自己而言,光是想想就罪孽深重,提出来更是有悖落日教诲,会让她身受神罚,永坠地狱的决定。
“年轻时,嬷嬷没能保护住她的姑娘们。”
“而现在,她就要死了。”
贝利西亚摇摇头,咧开笑容:
“她不想留下遗憾。”
洛桑二世明白了什么,在感慨和惊讶中微微变色。
“她是要……”
“嬷嬷掏出她多年的积蓄――虽然也没有多少,还不如站街的钱多――找到了我。”
贝利西亚轻声道。
曾经,嬷嬷为了大局,隐忍沉默。
现在,她悖逆信仰,以求赎罪。
“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我,也许是她看出来我路子野,终究没走上正行,又或者是她觉得我够脏了,应该不介意再干一次脏活儿?”
贝利西亚讽刺道。
“然而事关神殿和上层的贵人们,又有被通缉报复的后果和风险,整个翡翠城乃至南岸领都没有人敢接这趟活儿――光是问一问,都足以让北门桥最凶的毒贩捂耳避让。”
贝利西亚的笑容消失了。
但她必须做成。
无论有多难。
必须。
“我别无他法,只能去找特恩布尔,而老壁灯回答说……”
贝利西亚表情严肃:
“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
贝利西亚点点头:
“老帮主告诉我,现在的翡翠城只有一个人,一个剑手,只有他敢接,也能接这样得罪无数,后患无穷,甚至干完要永世隐姓埋名藏头匿踪的活儿。”
一个剑手。
那个瞬间,洛桑二世想起了什么,浑身一颤!
“对,只有他一人。”
贝利西亚轻声重复道。
【但是嘛,他搞骑士精神那一套搞了太久,迂腐又顽固,除了自卫和报仇之外,要他收钱杀人嘛……】
贝利西亚凝望着神思不属的俘虏,想起当年特恩布尔意味深长的话:
【除非,除非有人推他一把,丢掉框框架架,跨过最后一条线……】
“就这样,特恩布尔牵了线,嬷嬷找到了那位剑手。”
贝利西亚闭上眼睛,把老帮主的话赶出脑海:
“嬷嬷没告诉我更多,她只说后者接下了活计,即便酬金微薄。”
贝利西亚深吸一口气:
“不止如此,甚至临走时,他还随手送了嬷嬷一瓶药,说那能――”
“能治她的咳嗽。”
洛桑二世打断了她。
血族杀手面目呆怔地接过贝利西亚的话:
“我对她说,那药,能让她……轻松点。”
洛桑二世恍惚地动着嘴唇:
“只要……把它融进血里。”
就能活死人,肉白骨。
疗愈那可怜老婆婆身上的绝症。
贝利西亚笑了。
“是啊,嬷嬷说,他那态度,就好像那瓶玩意儿啥也不是,随手丢了都成。”
不知不觉中,洛桑二世表情悲戚,嘴唇颤抖。
为什么?
他怅惘地发问,望向地牢里没有尽头的漆黑。
也望向旧日时光。
为什么?
“但嬷嬷到死都没用那瓶药――她认出来了,别忘了,她也曾是神殿的修女。”
贝利西亚深吸一口气。
“去世前,她把那枚无比珍贵的源血交给了我,”女人望着呆怔的杀手,语气难得地平静淡然,“让我找机会,物归原主。”
【那孩子,比我这注定要下地狱的老婆子,更需要它。】
贝利西亚缓缓蹲下,轻声开口:
“至于那个祭司……”
“死了。”
洛桑二世想起来了什么,眼神迷茫:
“我杀了他,我还……的时候。”
在一个宴会上,从满满一队神殿保镖和守卫的保护之下。
他浑身浴血,一身伤痛,险些被翡翠军团追上。
因为不熟练,光是锁定目标就浪费了一小时。
但他依旧成功了。
他杀了他。
杀了那祭司。
洛桑二世闭上眼睛:
“为了,为了……那老婆婆的酬金。”
或者别的什么。
贝利西亚笑了。
笑容真挚而自然。
“当年,狗牙博特死了之后,关于下一个目标,特恩布尔给了我一些选择,从高官到贵族,从巨富到大佬……”
她扶上杀手的肩膀,柔声道:
“但我知道我的选择。”
哪怕只为了物归原主。
想到那枚固态源血,洛桑二世思绪混乱,只觉得浑身无力。
“我说过的,亲爱的,”贝利西亚叹息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们是同样的人。”
“因为你破损了。”
洛桑二世闻言一颤。
“就像我一样。”
那一瞬间,地牢里的无边黑暗中,贝利西亚绽放出最温柔,也是最可人的笑容。
一如当年。
于是从那时起,翡翠城少了一位虔诚的嬷嬷。
也少了一头肮脏的的猪猡。
却多了一位冷血的杀手。
以及一个狠毒的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