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朝七月初十, 宜出门祭祖。
一大清早,整个扬州似乎就被一种异样的气氛笼罩。穿着各色服饰之人,似乎众志成城一般, 向贡院门口走去。
朱红色的大门之外, 已然有着不少人等待在告示牌前,显然是, 有些人已然等了许久, 甚至可能今早宵禁之后,便已然前来此地。
有些人在轻声地交头接耳,似乎在彼此确认最后的结果。
更多的人则只是将自己的注意力, 凝聚在那扇大红色的朱门之上。
太阳很快地逐渐攀升起来,当它照射到红色大门上,第一根青铜钉的时候, 只听得一声“吱呀”, 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
一队衙役快步走出来, 走在前头的一人手中,此时挣脱着一卷红色的卷轴。
看着那名衙役,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让让, 让让……让我们过去。”
那名男子看着聚集在告示栏前的众人,口中喊道。
他身后那些衙役快步走上前,替他推开人群。
这些人不敢与官兵遮挡,只能讪讪地向后退去, 却又忍不住又往前凑上去。
这一来一回,竟如同潮水波浪一般。有些个往前一抢,竟然推开一名衙役。
“小子,你没吃饭吗?让他们往后,要不然的话没法贴告示。”那名年长的衙役瞧这样子不行, 大嗓门地怒吼道。
那名刚刚被推开的衙役,听到这话当下一惊,脸色马上严肃起来,手上的力道瞬间不可同日而语。
刘哥瞧着这边已经被压制住,他这才满意地点头。又命人将梯子搬来,他亲自站上面,在另外两个衙役的帮助下,开始贴红榜。
随着他的动作,那些往前簇拥的人们突然安静下来,只是静静地在逐渐展露的大红告示上,寻找着一个个的名字。
随着一个个名字显现,人们的气氛,也开始慢慢变得焦灼起来。
有看见自己的名字的,瞬间爆发出高兴的呐喊,因获得周围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
有些人到现在为止仍旧未曾看见自己的名字,已然有些冒汗,甚至还有些已经摇摇欲坠,脸色苍白。
更多的人则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投放在榜单之上,一时间那不过一丈见方的地方,竟然看出人间百态。
随着最后一张被工工整整地贴上,这次恩科的红榜终于露出全貌。
刘哥在小衙役的帮助下跳下梯子,接住自己的水火棍用力杵下,高声对四周喊道:
“都不许靠近,离着三尺之外,告诉你们,若是胆敢私自上前损毁,可是要有板子吃的。”
他这番话自然是吓唬住一些人,然而更多的人此时注意力,却压根不在这上面。
新晋的小衙役如今那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当下带着几分兴奋,他瞧其他人就这样站着隔断,凑近刘哥在他耳边轻声的询问:“刘哥,咱们这就这样事就完事了吗?不需要有那种敲锣什么的吗。”
刘哥看了一眼,对方伸手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那小子也不在意,嘿嘿地傻笑着。
刘哥有些无奈地摇头,这孩子机灵是机灵,偏偏有时候有点招三不招两。
他仔细的对其解释:
“去各家报喜的,早就出去了,不然你以为咱们怎么就这么几个人?不用担心那些人得了赏,都会拿回来分润给咱们的,每年这些都有规矩,等以后我再慢慢教你。”
他们这些人,成为衙役不过是养家糊口,每一次这种恩科场合,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场大大的福气。
是以每一次那些报喜之人都是轮换的,而其他没有轮上的也是有着分润。
这一次恩科因为长公主在,不但给了他们足够的吃食,更是加了不少的赏银。
加上那些中了名次的,赏银分润下来,确实不少的。
刘哥心里暗自盘算,如今家里边还算宽裕,这笔钱下来的话,如若是凑一凑,马上又可以多买上一亩上等的田地或者是五亩中等田地。
“长公主要是一直在咱们扬州就好了。”那年轻的小子自然也是盘算着,他也是因为家境的原因才成为衙役。
刘哥听了这话先是想反驳,后来也是赞同地说道:
“虽说你说的事儿绝对不可能发生,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长公主,能够多在扬州待上几天。毕竟长公主在,那些牛鬼蛇神都不敢折腾,实在是难得的好天气。”
这话说出瞬间,刘哥便觉得自己有些多嘴,当下赶紧将话头关闭。
此时忽听得的隔壁街道中,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其中还多有道贺之言。
“刘哥,肯定是到旁边去报喜去了。”那年轻的衙役极其兴奋,抓住刘哥握着水火棍的胳膊来回摇晃,仿佛是自己中举一般。
刘哥下意识地想要挥开,但是最后还是制止了自己,带着几分无奈地看向对方,语调中隐约有几分笑意:
“这是自然的,你小子就等着一会儿回来,拿分润就好。”
此时的扬州城,因为这次恩科陷入狂欢之中。
一阵阵鞭炮声,在扬州城的各处不停地响起,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高中的自然是春风得意,落榜的虽说有几分失意无奈,然而这一次恩科终究那也是额外的,大多数都颇有得之我命,失之我幸的淡然。
即便是心中已然难受至极,但是在外人面前自然还是需要斟酌几分。
陆猴儿以前是最喜欢热闹的,然而今日他却偏偏有些胆怯。
自从刘老爹去世,陆猴儿已经许久未曾睡一个好觉,今儿也是一样。
他本来想出来吃早餐,结果不知怎的就溜达到贡院附近 。
远远的便看见两名衙役,其中一名手持铜锣,似乎在跟一名男子说些什么。
很快,那名男子脸上浮现出惊喜,旁边的一男一女似乎是他的长辈,先是有些呆滞,紧接着便是狂喜。
陆猴儿远远的听着,那衙役似乎说了高中。
年长的女子听闻此言,一瞬间热泪盈眶,下意识地背过身去,用衣袖擦抹着自己的眼泪。
年老的似乎此时有些不知所措,他赶紧伸手在怀中掏着,好半天似乎掏出来一个不大的小包,将那小包塞给衙役。
做完这一切,那年老的男子,才轻轻地拍着妻子的肩膀,诉说着什么。
陆猴儿默默地想着,那老人家定然说:“你看这是孩子的好事,你怎么还哭了?快别哭了。”
此时又有四五个穿着书生打扮模样的男子,看起来似乎是那中举的男子同窗。几人相互交谈,众星捧月一般,将那名年轻男子围在中央。
男子的脸上,此时满是笑容。
陆猴儿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不觉他依然站在这里有半刻钟。
如若刘老爹、刘老太此时尚在,是否刘兰也能够高中呢?
不,他相信刘兰定可以高中,甚至可以考上极好的名次。
然而终究是因为那一场意外,一切再不可能重来。刘兰永远失去考试的资格,刘老爹和刘老太,也永远无法再为孙儿的高中,而欣喜若狂。
陆猴儿呆呆地看着眼前,他仿佛一瞬间将眼前的人,看成了刘老爹一家。
然而他清醒地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以死之人如何能再一次复生?
陆猴儿苦笑一声,眼神中添上几分灰暗。
这么多年来,无论遭受怎样的打击,陆猴儿一直积极向上。
只有这一次,陆猴儿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他无法去选择自己的生存,只能够随波逐流,甚至当他稍作改变之时,自己身边就会有人逝去。
果然天煞孤星,是不能够与那些好人多做接触的。
两旁行走的路人,有些好奇地看着陆猴儿,一脸悲伤地站在路上,有人上下打量他,心中暗自揣测,难不成这人落榜了?
不远处走来一名年轻人,他显然并没有什么目的,不过是信马由缰地在街中闲逛。
此时看着不远处,那站在原地的背影,漂亮的凤眼瞬间一凝。
陆猴儿此时正胡思乱想,便感觉自己的头忽地一痛。
他下意识地捂住后脑,转头看向来人。
“猴崽子怎么这副模样难不成被人遗弃了?”五皇子今日里穿着一件浅青色长衫,腰间扎着黑色的玉带,其上是几块儿极为华贵的和田美玉。
手中拿着一柄折扇,展开一看,上面一幅。江鹤别游图栩栩如生。
陆猴儿下意识的张张嘴,似乎被对方的突然出现有些吓到。
“五爷,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一句话直接将五皇子气笑了,照着路猴子的头就是用扇子一顿敲。
边敲边说道:“你个猴崽子,这里是扬州,乃是大庆朝的天下,爷哪里去不得?
偏也是你这小子,这是用过了爷就把爷扔到脑后了?爷可告诉你,爷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摆脱的人。”
五皇子一时不解气,又照着陆猴儿的头,打了十来下。只打得陆猴儿,一时之间顾不得伤心,只顾得抱头鼠窜。
两人从街头追到街尾,一直拐进小巷中,陆猴儿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他摇摆着双手,口中不停地喘着粗气:
“五爷,五爷,我错了。您说什么是什么。”
他此时只觉得胸口快要爆炸,即便是大口喘气,仍旧觉得没有办法呼吸。
五皇子虽说眉宇间也有些湿意,但是跟陆猴儿相比,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他将折扇展开快速的扇着风。
此时看见陆猴儿,眉宇之间的郁结之气已然散去,他也是心中安定几分。
刚才瞧见陆猴儿,那一副仿佛被人抛弃的模样,他忍不住便上前。
人与人之间的缘法,实在难以诉说。他五皇子从来不是个多管闲事之人,偏偏不想让这只顽皮的猴子,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
“你呀,把你的金银细软收拾好,明日里记得早点到扬州码头。我可告诉你,若是晚了,也少不得还要用鞭子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