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带着殷松谷去了议事的华容殿,摒去太监和丫鬟后,皇上扶额坐下,少有地露出了疲倦。
殷松谷摸了摸茶壶,有些烫手,但还是动手给皇上倒了一杯茶。
皇上轻声道:“你别做这些,让丫鬟做就好。”
殷松谷失笑,“不碍事,我若是倒酒,皇上你可不会说让丫鬟做。”
皇上也笑了,和殷松谷在一起,无论多艰难的环境他都能笑出来。
当年,先皇名义上让他历练,实际上是让他躲避步步为营的后宫争斗。他被送往军营,弟弟程淮被送到了江湖一个武林世家中。
父皇的权力被朝中几大世家分散,当时父皇能做的,只有如此。
皇上和殷松谷那年都是十二岁,父皇找个清闲的活儿让他干。结果不曾想,他刚到军营的第一晚,金人就偷袭了,那场仗打了半月有余。
金人凶悍,擅长用刀,次次都是朝脖颈处下手,当时的大将军自然不会让身为太子的他上战场,但一波接着一波抬回来的伤员,却真实的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
不同于皇宫中的杀人无血,这里的死亡是冲击的,带着淋漓的鲜血。
殷松谷下了战场,身上满是干涩的血污,却摘掉银甲,将长枪丢给亲兵,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那个场景,每当他快要崩溃的时候,都会忆起那日的情景。
比刀子还要刺骨的寒风,身后是战死的万人,乌黑的长发,灿烂的眸子,桃花一般的微笑,像是在死亡间开出的花。
奇迹般让他心安。
殷松谷是时刻把脑袋挂在腰带上的人,但她却笑了。
因为这个江山,是为他守护。
……
皇上也总会想起来,每次夜晚两军对垒,中间隔着高高的战堡,殷松谷还会带着他偷偷跑到侧面的墙上和墙下的金人交换食物。他刚知道的时候简直震惊,后来才知晓,那些金人也很稀罕北宁人的食物,双方的将士们都会在夜晚心照不宣地交换些食物和用度,有时还有酒。
“你是太子,大概这样的情景此生只能见着一回,我殷松谷带你开开眼界。”殷松谷和皇上说这些的时候,正大口啃着牛肉。
当时,皇上心里郁闷,当初一起玩耍的小姑娘,如今怎么变成了一个吃相难看的“糙姑娘”了?
但殷松谷是真实的,她的笑,她的厉,她杀人,她喝酒……都是真实的她。
“是淮王身体不好了吗?”殷松谷看着陷入深思的皇上。
皇上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摇了摇头,“阿淮依旧是如此,寒毒,难以清除啊。”
殷松谷叹了口气,一会儿开口道:“刚柳阳和我说,朝阳殿有客。”
皇上冷笑一声,“那人,真是一刻也不清净,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还能一副菩萨面容。”皇上不再多说,他早已知道这个消息,不过心里还是一暖,殷松谷注意着那人的情况,也是担忧自己。
殷松谷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抿了一口,不再言语。不过她见皇上柔和下来的目光,心里大概也能猜到一二……
……
殷梨正在练字的时候,春晓进来说父亲和大哥回来了,此时正在梳洗。
殷梨写字的比划未曾停顿,嗯了一声,然后换成左手写。春晓和冬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们俩一直觉得这次和南蛮人打完仗之后,自家小姐性情有些变化,但又说不上是什么,好像变得不爱说话,不爱惹事了。
之前的五小姐,那可是两天一小祸,三天一大祸的闯。可现在,小姐每天除了去看夫人和二小姐还有三小姐,就是练字,并且小姐还是左右手一起写字……
殷梨并没有打算在这两个丫鬟面前装成八岁的少女,她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可用之人,才能不使自己变成耳闻不到,眼观不到的废人。
而冬眠春晓上一世居然偷偷跟着他们的马车一起出了城,甚至后来为了保护他们被追来的士兵打死。这两人在这一世完全可以当作心腹之人来用,只是现在,她俩……
殷梨瞥了一眼,两人正一遍吃着昨日剩下的糕点,一点带着欣赏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字。
诶,现在两人需要好好的训练一番,当下还不能用。
“明日,你们两个和我出趟府。”殷梨放下笔,接过春晓递来的净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