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过突然“咦”了一声,众人皆转头望向他,见他又咂一下嘴唇。谭菲问道:“小师弟想起甚么来了?”常思过这才抬头,见众人望着自己,因说道:“二师兄,我看这皮囊似出自罗初七之手。”
黄、于、谭三人皆站起,齐道:“果真如此?”常思过见师兄、师姊俱已起身,亦立起,回道:“十之八九。”谭菲道:“师弟怎如此断定?”常思过道:“当年罗池主曾为家父制过一副箭壶,因此对他的手法略知一二。他的针法甚为乖奇:先三针一折,次五针一折,如此反复,无论物事大小简繁,必以一线贯之,且针数必为三及五的倍数,这针囊正一百五十针,又机关巧妙,颇为切合。”
众弟子中有入门尚浅的,交头接耳相互询问罗初七乃何等人士,而纪、杨等稍长者知罗初七乃是大洪山白龙池的隐士,早年曾专为皇帝缝制龙袍,已退养在家多年,自号“白龙池主”。江湖传言其线千年不烂,还言他脾性乖张,只为有缘人持针穿线,且分文不取,若无缘分,虽千金亦无用,因此见其庐山真面之人并不多,却不知这金六为何能请得动他。而对于常思过所言甚么三针五针一折却又从未听过。
谭菲道:“以我之见,还应去大洪山打探一番罢,咱们几个在这里闭门造车,也道不出个所以然。”话音未落,一人起身至杨柏杉身旁,向黄耳拜倒,说道:“请师父答允弟子去大洪山寻那罗前辈问个究竟。”众人观之,此人身着重孝,正是纪恺夫。还不待黄耳言语,谭菲道:“恺夫师侄,那大洪山在荆、随二州之间,千里有余,若你孤身一人,恐有不妥。”纪恺夫见四师叔这样说,便有了余地,眼望杨柏杉,意在要二师兄与己同行。杨柏杉朝他微微一笑,朝黄耳看去。
黄耳道:“恺夫,你重孝在身,自应藉草枕块,若允了你,不合礼数,还是让你二师兄与四师弟一同去为妥。”杨柏杉同陆不治齐道:“诺,师父。”纪恺夫道:“师父,并非弟子不孝,此事关乎师父与衡山清誉,弟子双亲亦死得不明不白,只因当日弟子心性不沉……只盼师父答允此事,弟子方心下稍安。纵使双亲泉下有知,亦不会怪罪弟子。”谭菲听言大声道:“好,我看恺夫师侄言之在理,至于合不合礼数又当别论,礼法么,合在心里即可,二师兄,你看如何?”衡山老辈师兄妹中,谭菲于礼法看得最淡,曾道若看重那束人的礼法,自不会出来习武练剑。
黄耳沉吟道:“恺夫,勿要自责,那金、徐即便不死,想必也不会道出缘由。本来徐芳茗那日就要道出何事,金六却突射钢针,一来出其不意,二来打断徐芳茗,金六后言让我不得辩白即为此意,这招的确高明。方才你四师叔主你去那大洪山,为师也不好强加阻拦。”纪恺夫见师父已然答允,磕了一头道:“多谢师父允可。”黄耳道:“你起来罢。正如你师叔所言,你一人去恐有不妥,就让你二师兄与你同去,诸事听他安排。你路上暂不披麻戴孝,免得惹人耳目。此外,还有几句话虽素常唠叨,今日还要嘱你二人,要处处小心在意,凡事低首而行。到大洪山无论有何消息,都要速速返回衡山,由为师几个定夺。江湖险恶,切不可走你大师兄老路。”杨柏杉和纪恺夫道:“谨记师父教诲。”黄耳又道:“那二人你们师叔均已查验,也该葬了。”
翌日天将欲明,二人祭罢昭圣大帝,备足干粮等必需,出南天门下祝融峰,由东折北向巴陵(注:今湖南省岳阳市)方向而行。
纪恺夫满腹心事,并无言语,只是低头赶路。眼见红日西沉,天色已晚,二人来到一幢牌楼前,仰头观瞧,上书“醴陵”二字。
寻人问明镇中客栈所在,找到“芙蓉客栈”,在楼上定间便宜的客房安顿下来。
正欲歇息之时,纪恺夫忽开口道:“二师兄,听说大师伯武功剑术都强于师父,为人行止也属佳上,为何师祖却不传他衣钵?”杨柏杉见他一路未曾多言,此番开口定然思索多时,便道:“许是师祖察出端倪,觉他不克此任。”纪恺夫道:“也未可知。大师伯若已性转阴鸷,收徒来衡山为难也未尝不定。”杨柏杉摇头道:“师父说他二人临时起意,并无预谋。大师伯要来也早来了,不必等到如今。”纪恺夫道:“或许忌惮师祖,故而迟些才来。”杨柏杉道:“师祖已仙逝十余载,怎么才来?那徐芳茗尚不敌你,又怎能和师父相比。何况,若大师伯真有心害师父,怎么会用追魂针,岂不明示他欺师灭祖么。”
二人聊一阵,都觉诸般疑问俱要找那罗初七才可能解开。熄灯正要和衣睡去,忽听屋外廊上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只听一人低声说道:“……快些,此地……离衡山已近……仔细。”另一人道:“说小心还……被外人……岂不要……大事。”匆匆远去。
纪、杨闻听此言,猛地翻身坐起,心下均想:“那人说衡山已近,莫非与我衡山有关?”又听到远处一间房门打开的声音,随即关上,想必那二人进了房内。当下二人倒持长剑,轻出房门,见回廊东南角一间屋子亮着灯,楼下柜台的伙计不知哪里去了,只剩一盏油灯,鬼火一般半死不活。纪恺夫轻声道:“要去么?”意说要去的话势必偷听,有悖平日所受教诲,恐有不妥。杨柏杉已知他心意,因说道:“事关衡山,可作权宜。”
二人蹑手蹑脚摸到那间客房窗子之下,潜运内力,侧耳细听。里面一人道:“……适才陆舵主的话说得不错,咱们三点水胡堂主你也知道,向来一言九鼎,事成之后,自会对你不薄。”正是先前说“衡山已近”之人。
听到三点水,知乃三合帮。三合帮在江湖中几与丐帮齐名,总舵在河南许州(注:今河南省许昌市),又在河南、山西、陕西设有分舵。帮主肖倾城乃江湖上响当当的万儿,“孤天落日掌”威震南北,有“半掌孤天渭水清”之威名。且江湖还有“南叶冲,北倾城,拨云落日一醉中”一说,齐赞肖、叶,又带有调侃二人皆爱饮之意。而这三点水胡堂主倒也听过,名为胡成,江湖人称“铁尺神拳”,兵刃为三尺长的戒尺,左手单拳拳法亦颇为出众。这几人深夜至此,不知与衡山派有干系不有。
就听另一人道:“陆舵主,牟堂主的话你也听到了,你那南阳分舵势单力薄,今日与我共谋大事,他日定能平步青云。”正是廊上另一人,言语颇为傲慢,便是这胡成,而先前一人则是牟堂主。又一人道:“全仗胡堂主你老人家栽培,陆某及众兄弟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自是那陆舵主。那胡成道:“如此甚好,两位兄弟请坐。”屋内传来几个人落座的声音。那陆舵主又道:“胡堂主,我等听闻那人现在衡山左右,不知真假。”纪、杨一听到“衡山”,愈益凝神静气,生怕错漏一字。胡成“嘿嘿”一笑:“你们消息倒是快得很,那人身边只有姓陈的。陆舵主,明日你带五十个弟兄,若那人投宿此店,正是取他性命的良机。若不投此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