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吸口气,只觉诡异莫测。坟墓下的地洞里藏着黑十字架,这已是非常意外的发现,可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有张理惠的照片。难道鬼魂真的存在?他看着照片,心里生出斗大的疑问。如果不是遥望星空突然想到她,她鬼魂会出现吗?这到底是未知的灵异事件,还是奇妙的心灵感应?如果真是鬼魂指引,那么两百年了,又为什么一直不投胎转世,只做孤魂野鬼?他想不明白,记起她脸上流着的惨淡的血,隐隐觉得后怕。
按时间推算,那时他和她正相爱,后来她突然失踪。他曾来长西町找过,却没找到。现在看来,她当时要么故意躲着不见,要么去了别处。想起她曾照顾过石井,那么她当年的失踪会不会和魅曜黯灵有关呢?他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见照片发黄,有不少霉斑,心知放这儿已经很有些年份了,不会是毫无来由,更加断定二者间有关系。洞里再无别的,尽头处有个出口,两人多高。他爬上去,掀开木板,发现上面盖着榻榻米,弄开后钻出洞来,见两旁有倒塌的梁柱和家具,上面掉落不少砖块和泥土,地上还有风干的尸骨,周围是破烂的房屋,却在村里。
风凄冷,夜凄凉,伤心处偏无人家。虽说物是人非,他依然相信站立处就是东乡理惠家,或许因为发生瘟疫等原因,才致原貌毁坏,难以辨认。他心有所惑,缓缓往村外走去,任若有若无的鬼魂缠在身后。全村人死于瘟疫,该是怎样的报应?暗道何时挖的?坟墓里为何空无一物?特别是尸体比例为何不对……忽然,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黑十字架上的陨石没了,魅曜黯灵去哪儿了?理惠很早就死了,如确和魅曜暗灵有关,总不会弃之不管。难不成美奈子一出生,就和它融为一体?一念至此,冷不丁打个激灵,从头凉到脚,瞧着夜空怔怔发呆,心里说不出的恐惧。
他不由想到,若非为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石井尽可死在梅国,大可不必一再申请依风俗归国安葬,只有为着某个重要原因,事先和理惠谋划好一切,并将所有研究资料藏在理惠那里,才非回来不可。那么,案子的关键点就是理惠了。可又怎么会是理惠呢?如不是她,洞里面的照片又如何解释?一张照片没什么,但和黑十字架放在一起,就有问题,并且是天大的问题。这样想着,他仿佛看到理惠怀抱幼小的美奈子,躲在阴暗、潮湿的地洞中,让美奈子和魅曜暗灵亲密结合。显然,她当年无论爱不爱我,都是在利用我,所以才有后来的不辞而别。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被人耍的感觉,过了百年仍不好受。
凄冷的夜风吹起他散乱的头发,让他在寒意中愈发茫然。在这样的夜里,在这样的坟茔堆中,这样的风又似乎不是风,是阴阴的魂,不仅撩起了头发,也勾出了思绪。
那天,她抱着还是婴儿的美奈子,站在村头,向枫叶飘零的秋知山中眺望,眺望什么呢?她说她一开始没认出我,可为什么慌慌张张地跑回村里,又再慌慌张张地跑来村口迎接?和我说许许多多的话,就一定是久别重逢时的流连忘返吗?换个角度想,又何尝不是在拖延时间,不想让我看到什么。“我多么多么爱你!多么多么想你……”女人痴心地述说的这些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合着这漫天的星辰照耀,只怕也看不透彻。
屋里依然的干净整洁,那是她纤细的手一向不肯休息的杰作。就是在大审判的极混乱的时期,这手也将东乡隆二残破的庭院收拾的干干净净。原本是仆人该做的活儿,因为再没了仆人,她统统做了。那细长的小径,和小径边的青草、花儿,因了她的翩翩起舞,而充满诗意。这样的细嫩的手,不该沾染泥土的,却沾染了,带我去屋里时,还有意的遮掩,如同想遮住墙上石井的照片一样。对了,当时榻榻米上也有泥土,而下面就是地洞,地洞里就藏着我不顾生死千方百计地寻找的魅曜暗灵。可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到。
是她说,石井是她长辈,所以要依照礼仪,在他临终前照顾他;是她说,一个上山砍柴的猎人,在山中看到采菊的她,所以让她怀上了美奈子;是她说,因着对怀中孩子的父亲无奈的期盼,和身上洗不掉的战犯女儿的耻辱,无法离开秋知山,随我而去……这许许多多的她说,其实都只是在掩盖一个秘密——关于魅曜暗灵的可怕的秘密。
那刀削脸呢?从相貌和时间上分析,他应该是石井四郎的儿子。也许石井临死前预作准备,还真让理惠两年后受孕。现在看来,这样的可能性还真不能排除,科技已经这么发达,有什么不能做到呢?而且,石井作为一名顶尖科学家,操作起来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瞒过那些监视者。监视者就算监视的再严密,也总有松懈的时候。再说了,这类事也的确算不上什么机密,非得要严加看管不可。监狱里那些犯人,没事就自嗨,可也没谁管。
这样看来,理惠怀上的只怕是双胞胎,而非只是美奈子,并且多半还玩了障眼法。由此反推,按照东方人传宗接代的习俗,石井坚持回国安葬的真正目的,就是想延续后代继续研究魅曜黯灵,所以暗道里才藏着黑十字架,而这副黑十字架应该才是所有黑十字架中最重要的一副。问题是这一切为何梅军的档案中一点都未提起呢?无论在梅国还是回长西町等死,石井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法眼,监视记录中照理不该只字不提。还有,当年调查时,没听人说理惠有儿子,村里人也是一问三不知,除非……除非集体隐瞒真相。
他自嘲似地摇摇头,发觉自己真蠢,重重叹口气,望着天上的星星呆呆出神,脑子里忽然一片空明,顿时想到:只有一种可能:刀削脸一直就藏在村里,他才是魅曜暗灵宿主,而非美奈子!孛奴人重男轻女,这么重要的秘密只可能传给儿子,怎么可能给女儿呢?而且美奈子很小就送人了,远离长西町,也不可能知情。这样看来,那场瘟疫应该就是刀削脸长大后有意制造的,目的是保守秘密,所以杀人灭口。但理惠在刀削脸三岁前就已过世,他又是如何知道魅曜暗灵秘密的?又是谁将他抚养成人的?这人和石井、理惠是什么关系,知道魅曜暗灵吗?
公路上冷冷清清,看不到人。他走了很久才回到路边,钻进车里,驱车离去。
高超音速喷气客机以每小时六千多公里的速度直飞梅丽仙圣华顿首都特区,从水手大峡谷上方穿过稠密的云层爬升至三万米高空后,极具耐热效果的镍合金机身发出轻微而急速的摩擦声响。隔着虚拟舷窗可见起伏翻滚的云层被大气层取代,跃入眼帘的是火星蓝白相间的球面曲线和头顶上方深黑的太空。他被窗外的景色吸引,视线在清晰中模糊,醒来后看时间,发现才睡了个多小时,离降落差不多还有一个小时。
深空的寂寥让人倍感孤独。他想起宓妃,眼眶湿润。多好的女孩啊,天之骄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明媚的笑闪现在面前,依稀似真。他真想再听她笑盈盈地叫声好色老头儿。泪水流下来。他好多年没哭过了,掉头望向窗外,让泪恣意放肆,想:如果不是这该死的案子,她本该活得好好的,正青春年华啊!
宓妃牺牲后,他一直有种愧疚感,为没反复向她提醒这案子有多危险而自责。也许多提醒几次,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就不会那么不顾一切地查案了。印娜娜找到了焚尸间的暗门,说明底层有布设机关的暗道。地道是原石井部队修建的,像这种有秘密用途的地道都会另有暗道互相连接,以备不测,不深入其中,再先进的设备也探查不出来。刀削脸与石井的关系匪浅,既在地道里搞秘密研究,自也应该知晓。显而易见,宓妃追刀削脸,却对暗道不熟,误入机关,所以费尽周折也没抓住他。后来发生地震,她冲出暗道再追,却为救战友而意外牺牲。
他妈的八级大地震!他愤愤不平地在心里狠狠骂了句,想不到多少年过去,自己仍无法看淡生死。视频录像显示,她的死太诡异,那如鬼魅般的倏忽来去,超出想象,分明鬼魂作祟。结局就是这么地难以置信。地道既毁,刀削脸自也粉身碎骨。那样强烈的大地震,没谁能逃得出来。印娜娜他们还算运气好,抢在大地震前先一步撤离鬼岛,只是队伍中再没有了宓妃……他忍不住低声哭泣,泪水渐奔涌如雨,模糊了视线,心里重重地痛悔。量子监控器、通讯器和头盔上全彩激光夜视系统的自动摄录装置录下了那令人无比悲痛的一幕,播放出来的都是同一个结果,无可挽回。生命如花,美丽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