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中和三年四月,长安。
此时的长安已经不再是大唐帝国的国都,现在的它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大齐国都城!而赋予它这个身份的人正是大齐政权的缔造者、唐末农民起义军的首领冲天大将军黄巢。
此刻,在长安城内的含元殿里,黄巢正在为渭桥一战大破唐朝诸藩镇的联合围剿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庆功宴。然而……此宴虽然名为庆功,但是在在场众人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喜悦之情,就连宴会的主角黄巢亦是如此。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所谓的渭桥大捷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真相其实是义军在渭桥一天之内与唐军大战三场,三场皆输!为了稳定军心此刻才不得不以庆功为名举办了这场宴席,试图以此来安定一下长安城内人心惶惶的局面。
大殿之上,黄巢高坐在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之上,环视了一下殿中一个个沉闷不语的众人,伸手端起台案上的黄金酒爵猛然起身朗声笑道:“怎么一个个都跟死了老子娘似的?活生生的把一场庆功宴的气氛搞的跟哭丧似的,你们这群混蛋也忒他娘的煞风景了吧?啊?!哈哈哈哈!不就是打输了一场战斗而已吗?老子自乾符二年加入义军,八年之中身经大小战阵一百余场,比今天还要凶险的惨败老子也经历过不下十次了!哪一次老子不是照样重振旗鼓最终打下了今天的江山?!今天遇到这么一点小挫折就让你们一个个如丧考妣,怂成了这副熊样了?你们不要忘了,现在在这长安城中尚有十五万戴甲军士,咱们还有的是翻盘的机会!来来来,都给老……都给朕把你们这副哭丧脸收起来!今日权且一醉方休,明天整装再战定叫李克用这条沙陀老狗死无葬身之地!”
“今天的江山?臣不知陛下此刻口中所谓的江山何在?据臣所知陛下的江山无非就是眼前这座千疮百孔的长安城而已!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眼下唐朝的皇帝李儇仍蜷缩于四川剑南,正在调动天下各藩镇围攻我大齐!而屯兵于长安城外的那条沙陀老狗李克用更是我大齐命中的煞星!此情此景,臣……臣真不知陛下何来的这份豪情壮志?!”
“哦?是孟楷啊?”说完这句话,黄巢一言不发的盯着方才说话之人,笑容在脸上渐渐地凝固了起来。显然,这个叫孟楷的人方才所说的这番话已经触痛了黄巢心中的那份不容侵犯的自尊。
看到黄巢这副表情,包括孟楷在内的殿内文武百官的心顿时提了起来!黄巢虽然是一介书生,但是屡试不第的他自从继承了祖业成为了盐帮首领后却逐渐养成了残暴毒虐、嗜杀成性的性格,杀起人来毫不眨眼。当年义军攻克广州后,全城百姓二十余万被尽数屠戮!围困陈州之时,因军粮不济,更是下令建造舂磨砦巨碓,采用机械化方式先后将三十万乡民、俘虏不论男女老幼尽数辗碎,以人肉充作军粮!一战下来,陈州附近赤地千里,百姓净尽!一时之间在民间更是流传出了这样一句歇后语:黄巢杀人八百万——劫数难逃!黄巢本人也因此被冠以“人屠”之称!
而黄巢在杀人之前往往会有一个标志性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的笑容!看到此刻黄巢脸上这副熟悉的令人胆寒的表情,殿内众人明白孟楷的一番话已经勾起了黄巢的杀心!
孟楷的这番话确实让黄巢动了杀心,可是杀心虽生却始终没有付诸于行动。因为黄巢此刻的内心也颇为复杂。于情而言,眼前这个孟楷确实该杀!不仅是因为今天他在殿内大放厥词,而是因为一年前孟楷因为妒忌朱温功劳,逼得朱温叛齐降唐摇身一变成了围剿义军的主力。不仅让黄巢损失了一员得力大将,更是多了一个心腹大患。从那个时候起,黄巢就已经动了要杀掉孟楷的杀心了!但是于理而言,黄巢又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孟楷所言非虚,如果单是因为他说了一句实话就杀了他的话,恐怕会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节犯了众怒。更何况,眼下正是用人之时,城外李克用虎视眈眈的觊觎着长安城,而这个孟楷不仅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红云山庄第一高手。若真的在此时节动起手来,放眼大殿之内恐怕根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思量再三之后,黄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制了内心的杀意,脸上凝固的笑容也渐渐地融化开来。强忍着心中的愤怒,黄巢将手中的黄金酒爵缓缓地送到嘴边,一仰脖把爵中烈酒一饮而尽,纵声笑道:“哈哈哈!孟楷老弟的话虽然句句刺耳,但是却字字属实啊!扪心自问,咱们义军走到今天这一步确实是我黄巢一人之罪!但是说一千道一万,现在这个时节说什么也晚了。眼下围在城外的诸藩镇在我看来皆不足为虑,只有李克用这条沙陀老狗、独眼龙着实让人头疼!正如孟楷老弟所言,这条沙陀老狗才是我们大齐国真正的克星啊!尤其是他手下的十三太保,还有那个……那个……”说到这里,这个一生杀人如麻的“人屠”竟然从内心深处打了一个冷颤,眼前不由得又出现了那个令他胆寒的身影!犹豫再三之后,黄巢一跺脚终于咬牙说出了这个他平时连想都不愿意多想的人的名字:“李存孝!”
当黄巢说出李存孝这三个字后,大殿之上顿时变得一片鸦雀无声。更有甚者在听到李存孝这个名字后竟然双手一抖,将手中的酒爵掉落在地!
黄巢无心理会殿内众人此刻脸上惊恐的表情,用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而颤抖的双手斟满一爵烈酒仰脖吞下!在酒精的刺激下,黄巢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涨红着脸大声说道:“要想破解眼前的困局首先要消灭李克用!要想消灭李克用就必须先得打败这个号称‘战神’的——李!存!!孝!!!”
……
含元殿内一派灯火通明,黄巢等人为了应付明天的决战而绞尽脑汁,而殿外此刻早已夜黑如墨暴雨倾盆。漆黑的夜空仿佛被捅了一个大窟窿似的豆大的雨点倾盆而落,在地面上汇聚成一股股汹涌的水流将城外战后的血污尽数冲刷的干干净净。
这样的夜,这样的雨,在长安城外却响起了一串原本不该在这种环境中出现的马蹄声。透过厚重的雨幕,隐约可以看到18条健硕的身影在暴雨中策马而过,马蹄声渐行渐远。片刻之后,马蹄声再次响起,这十八个人竟然再次折返回来。为首之人一伸手绷紧了手中的缰绳,胯下骏马顿时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扑腾了几下前蹄后稳稳地站在了当地。
马上之人伸手抹了一把早已湿透了的虬髯,豪爽的笑道:“哈哈哈!直娘贼,这场雨来的也太邪乎了!说好的出来打点野味打打牙祭,结果野味没打到,咱们哥几个倒是变成落汤鸡了!”
身后一人笑道:“哥哥你豪气冲天,在如此大雨之中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谈笑风生。我们哥几个虽说倒也还坚持得住,但是咱们这马可是受不了了啊。再这么淋下去就算人没事,马也得泡出毛病不可!咱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避避雨再说吧。”
虬髯汉子仰天笑道:“哈哈哈,避雨?你以为我带着你们在这暴雨中跑来跑去的在干什么啊?我也想赶紧找个地方避雨,但是……哥哥我迷路了!哈哈哈!”
此人一番话引得其余十七人也爆出了一阵狂笑,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
“我说大哥你怎么带着我们四处乱撞,敢情是迷路了啊?”
“哈哈哈,在这乌漆嘛黑暴雨连天的环境里也难怪,别说大哥了,我也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是啊,不过咱们也别一直在这泡着了,浑身湿腻腻的着实不舒服啊,大哥你再带着我们跑一圈吧,说不定这次能找到个避雨的地方呢?”
“这是个正理儿!咱们真得赶快找路了,出来这么久再不回营的话只怕李将军那边……咱们不好交代啊……”
听到这句话,为首的虬髯汉子微微一愣,随后笑道:“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义父向来军令如山,咱们这番偷跑出来打猎本来已经违背了军令,若是再耽误了回营的时辰只怕这一百军棍是免不了的了!来来来,弟兄们打起精神来且随我再跑一圈!”
说罢,双腿微微使力一夹马腹带着众人策马向着漆黑的前方疾驰而去。
然而在这样漆黑的雨夜之中想要找到回营的去路谈何容易?在暴雨中奔行了约莫一顿饭的时间后,为首的虬髯汉子猛然勒马停下了疾驰的身形,一言不发的盯着漆黑的前方怔怔发呆。
随行的十七人中,一人不解的问道:“大哥,怎么又停下了?”
虬髯汉子不远处指着数十米外的高空问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虬髯汉子所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得愣在了当地,看着远方影影绰绰的那一抹朦胧的亮光,众人犹豫了片刻后齐声说道:“火光?!”
虬髯汉子点了点头道:“没错!是火光。这么高的地方有火光,想必是一堵城墙了!你们倒是猜猜看这里可能是什么地方呢?”
众人沉思片刻后说道:“城墙?方圆百里之内也只有一座长安城了!难不成咱们竟然误打误撞的来到了……”
“长安!”虬髯汉子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盯着眼前的长安城极为肯定的说道,“想不到迷路竟然迷到了长安城?咱们河东沙陀军此番勤王剿贼,围困长安将近一年之久却始终无法将其一举攻破。没想到咱们哥几个这么误打误撞的竟然又撞到了这个让人心烦的长安城。”说到这,虬髯汉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十七人,略微停顿了片刻后沉声说道:“我现在有个大胆的想法,不知你们几个可有这个胆量?”
众人其声笑道:“大哥,你把我们哥几个看的也忒怂了吧?我们兄弟十七人跟了您多少年了?别的不敢说,这胆子有多大您还能不知道?胆大包天这四个字不就是形容咱们兄弟的吗?啊?哈哈哈哈!有什么事大哥您尽管吩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