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黑,也很静,偶尔有几声鸟叫,让人心里很不安。莫振东忽然有些害怕,抱紧了皮箱,缩着脖子朝前走。一辆出租车停在他身边,一个女人探出头来,很热情地说:“去哪儿?我送你吧,算你半价。”莫振东犹豫了一下。这个女人很矮小,身子单薄,应该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他上了车,舒舒服服地一坐,吩咐道:“去最近的旅馆。”
女司机开得很稳,莫振东很惬意地打着哈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奔波了这么多年,总算可以享受后半生了。可惜除了吃喝之外,自己再也没有能力风流快活了。该死的莫心洁!刚才真应该宰了她!二十万太便宜她了,自己的损失二百万也弥补不回来。渐渐的,莫振东的思绪回到女司机身上。这次似乎开得时间长了点。最近的旅馆很远吗?他有点恐慌了,连连叫停:“就在这儿吧。”女司机冷冷一笑,把车停了下来。莫振东正要下车,忽地后车盖弹了起来,跳出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根铁棍。他的动作很快,没等莫振东跑出去,就一棍敲在他的头上。血流了一地。莫振东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男人把皮箱打开,数了数钱,心满意足地说:“这趟买卖不错,以后再接再厉。”
报纸上很快登载了莫振东的死讯。莫心洁看着报纸,忽然说道:“妈,他们干得很漂亮,没留下任何线索,警察现在正在追查那辆出租车,但他们查不到什么,出租车是失车。”袁美华靠在沙发上,幽幽地说:“他们是职业杀手,自然有两下子。二十万买个安心,总算值得。”莫心洁担心地说:“他们会不会找到你?”袁美华不以为然:“上海的电话厅多如牛毛,他们本事再大也查不到我头上。况且二十万按说定的给了他们,他们遵守职业道德,应该消声匿迹了。职业道德,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幸亏有这么个职业,而且有严格的职业道德规范!”
小林的造访令人不愉快,小林本身也不愉快。莫心洁的沉默寡言加上袁美华的冷言冷语,使她几乎无法再继续问下去。袁美华淡淡地说:“莫振东是我前夫,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我们的感情很差,离婚以后我不愿意再想起他,也不愿意再接触到和他相关的任何记忆,所以来到上海。”小林尖锐地说:“你前天从银行里取了二十万,作什么用?是不是给了莫振东?”袁美华厌恶地说:“他穷困潦倒,跑来问我要钱。我本不想理他,可是怕他破坏我的生活,如果他到老汪面前胡说八道,我的幸福就全完了。”小林警觉道:“老汪是你男朋友?”袁美华现出笑意:“确切地说是未婚夫。我们打算选个好日子领结婚证,他还打算大办酒席。莫振东是个无赖,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小林迟疑道:“你在哪里给得他钱?后来他去了哪里?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袁美华嗤之以鼻:“我巴不得他立刻从我面前消失,我哪里管他去什么地方?”小林换了话题:“莫振东曾经是个废人,你知道吗?”袁美华嘲讽地说:“他那么荒唐,被人阉了也很正常。我早就觉察出来了,不过我和他离了婚,什么都懒得理睬,我连问都没问。”小林舔了舔嘴唇:“什么时候你觉出不对劲的?”袁美华吃吃地笑道:“十多年前的事了,哪里记得那么清楚?仿佛是我们离婚前夕吧。你不会又想调查莫振东被人身伤害案吧?揭人伤疤很容易造成另一个家庭破裂的,尤其是这种事。你也是女人,我想你能体会得到。”小林微微一笑:“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法医鉴定的结果也是如此,时间吻合,应该没有错了。这件事不归我管,我只调查翁家旭的死。”袁美华和莫心洁都没有接话,场面一时间很冷清。小林只好告辞了。
袁美华颤抖着躺在沙发上,脸色发白。莫心洁握住她的手,劝慰道:“没什么,只是例行公事罢了。她问我的时候我也很紧张,生怕露出破绽。我们不是穷凶极恶的人,我们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只要有一线生机,谁愿意走这条路?就算是到了法庭上,我也理直气壮。法律可以判我有罪,但我不认为我有罪,我唯一的罪过就是动用了私刑惩罚了该受惩罚的人。我所做的事对得起天地良心,人间的判决我不在乎。活到这个份儿上,走到这一步,我早就可以超脱于世俗之外了。冷静点,尽量深呼吸,放松情绪。晚上老汪搞生日派对,你一定要挺过这一关,成败就在此一举了。老汪的房子装修好了吗?”袁美华断断续续地说:“马上就好了。一结婚我就搬过去住,你不要过去看我,你安心在这儿住着。我看看老汪有什么朋友,给你介绍个男朋友。”莫心洁扭过头去:“我暂时不想这些事,我只想安静一阵子。”袁美华心痛地说:“我也不急着给你找,我知道你很难恢复过来。你下了那么大的决心离婚……谁愿意离婚?都是没办法才分开的。我给你时间,你好好调养,顺便找找工作。网上这类信息多得是,你富有工作经验,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来,帮我挑一挑衣服,看穿哪件好,既要大方又要衬身材。”
黄晟意得到莫振东的死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莫振东在上海遇害,死亡时间距他们见面不过短短几天功夫,而他去上海的目的是为了找莫心洁要钱花。这里面似乎有一张网,莫振东掉进去了,就象掉到蜘蛛网上的苍蝇,被蜘蛛活活吞吃了。盘踞在网中央的蜘蛛到底是不是莫心洁?黄晟意不禁打了个冷战,虽然天气并不冷。莫心洁象个谜,一个他永远也解不开的谜。她心事重重,这在他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察到了,可是他还是不顾一切地想要和她一起生活,直到他痛苦地开始逃避为止。但即使在他最不能自拔的时候他依然有着强烈的欲望想要把她抓在手里,生怕她飞走。为什么?因为她的善解人意?还是因为她的珠圆玉润?但是在这背后还有他无法参透的另一些东西,他始终把握不住她的心思。她即使在笑的时候,也游离在她的快乐之外。她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可她对家庭的热爱、他们性生活的和谐,又充分说明她是个完完全全的世俗女子。也许她的琢磨不透正是吸引他的地方吧。
翁家丽悄悄坐到他旁边,细声细气地问:“发什么愣?在想她?”黄晟意碾碎了烟头,闷闷地说:“出去吃饭吧,很久没有浪漫过了。”翁家丽嘟着嘴:“不知道你是想跟我浪漫呢,还是跟你意念中的前妻浪漫?我不想充当她的影子,我是我,她是她,我永远也取代不了她。”黄晟意开始气恼:“你不要老是揪着不放好不好?结婚证领了,我跑不掉了,你该松口气关注一下别的事情了。”翁家丽幽幽地说:“我感觉不到我的婚姻有了保障。你人虽然拴在结婚证上,可是你心却飞到了上海。结婚证可管不住一个人的心,人民政府也拿你没办法。”黄晟意嘻笑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把她杀了?还是从精神上把她消灭了?”翁家丽凑到他跟前,叹息地说:“我真想不出她究竟比我强在什么地方。”黄晟意皮笑肉不笑:“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总也想不通。去不去吃饭?我只带小威去了。”翁家丽扯住他:“你摆得平他吗?这几天他一哭你哪次不是烦得要命?吓唬我也不找个象样的理由!我自然去了,我不会给你单独回忆她的机会的,你是我的,即使抓不住你的心,也要守住你的身体。”
许映秋意外地出现了,脸色红润,看来心情很不错。翁家丽强自镇静着招呼道:“坐吧,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吩咐,我一定照办。”许映秋微笑道:“给人做老婆了还不厚道,小心晟意不乐意。”翁家丽哼一声:“他哪有心思管我厚道不厚道,每天思念就占据了他百分之九十的时间了,剩下百分之十扑在工作上。”许映秋笑道:“莫心洁的后爸死了,他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虽然那老头跟他从没有见过面,谈不上交情。我这次来是和你商量遗产的事。”翁家丽奇道:“你是第一继承人,全都是你的,还有什么好商量的?”许映秋低头道:“法律上如此,但是人情上可以变通。家旭的财产也应该分你一部分,虽说你并不缺钱花,可是你有资格接受。这是家旭的几张存折,我打算给你,不过还是通过法律途径的好,免得将来缠夹不清。你不是跟章律师熟吗?就通过他好了,算我赠给你的。”翁家丽斜着眼:“是不是打算近期就和罗总经理双宿双栖?难怪这几张小存折入不了你的贵眼呢。你愿意给,我就愿意要。摆酒席的时候记着给我发张请柬,我哥虽然不在了,但我还可以充当见证人,亲眼看着你在他死后仅一个月的时间就挽着另一个男人的胳膊走进神圣的结婚礼堂!”许映秋坦然望着她,并不以她的话为意。在她眼中,家丽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子,尽管她嫁了人,很快就要当妈妈,但是她未曾经历过沧桑,她的世界是简单明了的,没有经过蜕变的生活始终都是浅显的生活。可是谁又愿意经历沧桑呢?谁不想活得简单明了?可又有谁能抗拒命运的无情摧残?
翁雪雁气哼哼地回了家,一言不发地往床上一躺。许映秋扳过她的肩膀,惊悸不安地问:“怎么啦?和小朋友们又吵架了?”翁雪雁一翻身,把头埋进枕头里。许映秋强行把她拉出来。翁雪雁噘着嘴说:“黄浩威说你和罗伯伯来往很密切,快要结婚了。我不要后爸,我只要爸爸!”许映秋气不打一处来:“黄浩威知道什么?那都是他不听话,姑姑故意说来吓唬他的。他今年才多大?五岁罢了,他有什么判断能力?你多大了?七岁了,比他懂事得多,难道要相信他的话?妈妈过几天去北京出差,你一个人呆着我不放心,你去黄浩威家玩几天,要不我带你去外婆家玩?”翁雪雁眨眨眼睛:“我宁可去黄浩威家。我和他联合起来整一整姑姑,他早就想气一气她了。”许映秋斥责道:“胡闹!在别人家里就该乖乖地听话,别让人家讨厌你。妈妈回来的时候如果听黄叔叔说你调皮,我就不带你去游泳了。”
飞机呼啸着上了天。许映秋坐在座位上,胃里翻腾地厉害。罗飞扬轻轻拍着她的手:“不舒服吗?是不是想吐?空姐!”许映秋拉住他:“我没事,不要担心。第一次坐飞机,有点不习惯。”罗飞扬笑道:“以后就好了。你说我们的蜜月旅行去欧洲还是去非洲?要不先去欧洲再去非洲?”许映秋吓了一跳:“这……我并没有答应过你什么。”罗飞扬温情地说:“我先拟定个计划出来。你有别的想法也可以提出来,不过千万不要说没想过嫁我。”许映秋温馨地一笑:“给我一年时间考虑。”罗飞扬调皮道:“时间放宽到3000年可不可以?如果我能活那么久,我一定等着把结婚戒指套上你手指的那一刻。”许映秋抿嘴笑道:“只怕我轮回了二十世,未必认得你了。”罗飞扬急促道:“那就趁认得我的时候赶快把事情了结了。”许映秋妩媚地一转眼睛:“那得看欧洲的风光合不合我的心意了。”罗飞扬爽然道:“没问题,我亲自来安排,保证你旅行的每一时刻都沉浸在蜜罐里,每走一步都成为永恒的回忆!”许映秋微微笑着。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样。虽然迟到了几年,但总算赶上了末班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