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清早,郭继恩装束停当,与寺内僧人道别出来,霍启明哈欠连天道:“昨夜睡得太晚了。”
“昨夜你与方丈证道,想必心有所得?”
霍启明摇头叹气:“我与方丈,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郭继蛟忍不住道:“真人这又何必,你与那老方丈,一个僧,一个道,天生的瞧不顺眼,何苦做这口舌之争。”
“这个你不懂,人生在世,贵得适意耳。如今你大哥又不耐烦与我谈论这些,我好容易逮到个有些见识的,岂能错过。这个就叫,千金难买道爷我高兴。”
“倒不是不耐烦,俗务太多,无暇静心。”郭继恩解释道,“若我没有做这统领,便陪你议论三日三夜,我也是乐意的。”霍启明笑道:“你这便是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也!”
说笑间,几人已经回到军营,恰好早饭时辰,几人就着菜粥啃着胡饼,很快吃完。然后众军士拔营起寨,预备返回城中。
杨运鹏自领本部人马返回南苑,道别时,他郑重对郭继恩道:“南苑兵马,得亏于护军操练了这几年,还算是过得去。如今燕都城内外这两万兵马,都可倚赖。宣化那边,王点检也是不消说了。偏有临榆关等处,至今态度模糊,迟恐生变,统领须得尽早处置。”
郭继恩点头道:“运鹏兄所言极是,我都记住了,放心,放心。”于是两人彼此行礼道别。
天气晴好,回城途中郭继恩接连下令,让军队列出各种阵型,击鼓鸣金,让士兵依令布阵,踞守、突袭、呼应,迂行,结果直到暮色四合,这两个团的军队才终于返回燕都城。军士们各回营房歇息,郭继恩吩咐郭继蛟自回都府去见管夫人,又叫来两个老军士,为自己和霍启明剃发、修面。
留守军营的骆承明领着户曹参军孟元朋进来禀事,见此情形,两人都是一愣。骆承明道:“怪道燕平士卒头发皆短,原来是统领率先做的样子?”孟元朋也忍不住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统领此举,恐为不妥。”
霍启明起身谢过老军,将头发束好:“孝经本是后人伪托,未必都是圣贤之语。行军打仗,难免受创,剃发易于救治耳,咱们万不可食古不化,总之以便捷为要。孟参军,你入夜赶来,可是银币已经铸成?”
孟元朋连忙从佩囊之中摸出两枚银钱:“这个就是祖钱,还请验看。”霍启明接过细瞧,见这银钱锃亮耀眼,制作颇为精良,大小与铜钱相当,中间方孔,刻着四个字乃是“东唐制钱”,翻到另一面,却是“折钱五百”四个字。
霍启明于是说道:“怪道感觉有些轻呢,折钱五百,嗯,这样倒是更加方便,不错!”孟元朋解释道:“下官与铸钱监的同僚们合议,觉着还是以一枚折钱五百为好,是以擅自主张了。”
“嗯,还是你们想得周全。”霍启明将一枚银钱递给郭继恩:“我瞧着还行。”另一枚却塞进了自己佩囊之中。
郭继恩也已经收拾停当,重新戴上幞头,取出两枚铜钱谢过老军。这才接了银钱细细看过,点头道:“就按此钱范,叫铸钱监即日开造起来。”
孟元朋恭敬领命,郭继恩又道:“参军既入营中,便一起去膳堂,尝一尝军中饭食罢,只是无酒,唯饭菜管饱,还请不要嫌弃。”孟元朋忙笑道:“确实有些饿了,如此正好。”
几人出了庭院,郭继恩又对骆承明道:“算算日子,快到发放月饷的时候了罢?今后各军名册,悉报与监军院,实兵实饷,按时发放,不得拖延。骆巡检,你这一旅,倒是足额,却是难得。”
骆承明道:“是,如今天下诸军,多有虚报军籍以冒领粮饷者。只是骆某却不屑为之。”
郭继恩伸出大拇指赞道:“承明兄的确是一等一的良将。只是我瞧你面上每有抑郁之色,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我们与你一道参详?”
“有劳统领费心,多谢多谢,其实并没有什么事。”
他们来到膳堂,官兵们大多已经吃饱离去,几人各自拣了只木碗,瞧那几只大木桶,霍启明喜道:“今日是稻米饭,难得难得,我须得多吃几碗。”
烧猪肉已经被军士们吃得精光,就剩了些胡瓜、莴苣,伙夫忙又煎了几个鸡子,弄了些肉脯给他们做配菜,霍启明一伸筷子,便皱眉道:“这是打死了盐贩子么,太咸了罢。”程山虎笑道:“真人嘴刁,俺是光吃这稻米饭,都可以咽下三大碗!”霍启明叹气:“你便是再能吃,也敌不过那个耿冲,话说这杀才,不知又溜到哪里去了。”
郭继恩问孟元朋:“如今铸钱监,每日可出多少银币?”
“翻砂制范,浇铸成胚,再磨锉平边,工匠们每日起早赶黑,约莫能出两千余枚?”
郭继恩摇头道:“太慢,叫都府张榜出去,召各金银铺的待诏齐来相助,务必要快。”霍启明忍不住道:“可见是你不通,这铸银必得先行熔化,一炉只好出得三百斤银子罢了。你便是人再多,又有什么用?”
“原来如此,”郭继恩思忖道,“那就再造一炉罢。”
“是是,你说造,我便造罢。”霍启明无奈道,“只是你这钱庄,又到底什么时候才办?”
“就这两日,只是还缺一员副总办,咱们须得尽快定下来才成。”
第二日,郭继恩依然与霍启明等人商议钱庄事宜,郭继蛟自府中返回军营,向他禀道:“母亲备下酒菜,相请大哥今日回去一趟。”郭继恩心知是为了如夫人凌氏之事,便点头应允。霍启明忙道:“我也要回府一趟。”于是便一道返回都督府。
霍启明到了仪门之外,便吩咐亲卫营营管董霆点起一哨兵卒候命,自己直入东路后院正厅,对那乐班班首崔乾明道:“把那金芙蓉金姑娘与我请来,还有那个年纪最小的,叫什么?”
“老爷所说的,想必是箜篌女季云锦罢?”
“我也不知道,你且叫来与我瞧瞧。”
两个女孩都被叫了过来,季云锦果然就是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霍启明满意地点点头:“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走罢。”
季云锦胆怯地捏住了金芙蓉的衣袖,金芙蓉壮起胆子问道:“天师老爷要领我们去什么地方?”
“放心,只管跟我走,完事了自会送你们回来。对了,什么琵琶、箜篌,都不用带。走罢走罢。”霍启明说着一摆廌尾,先出了正厅。
两个女孩便戴上帷帽,跟着他出了庭院,来到仪门之前,军士早已备下一辆长檐马车。霍启明见两个女孩犹豫迟疑,便说道:“都坐进去罢,这车就是为你们预备的。”说着自己跳上了一匹骊马:“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