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说“润笔”的,那是有家教、有文化的老者才说的词儿,一般极少听到。
这样的老者过年走亲访友时仍会穿起青色长衫,仿佛这样才像样子,显身份。这长衫不只是过年穿,讲究的在家祭祖时也穿,一般他们就是主祭人。
此地大年三十、正月十五,以及农历七月半(注:中元节),这三个日子照例是要在家祭祖的。当地称祭祖为“叫老人家”,大约是“叫(请)祖宗老人家们来吃饭”之意。将庄严的祭奠先祖简化为请客吃饭,而且请的人只需要动嘴皮子说说,客人并不会真到,更不会真吃,这一餐饭最终还是犒劳了自家人的嘴,这是当地人的一种智慧。
不管怎么说,求字人送的礼物让叶校长节省了不少烟酒钱,他的日子也就比别人过得润泽光亮一些。村民对文化和文化人的尊重,让叶秀枝和她爸感觉挺受用。
先锋小学有四个老师的编制,叶国栋是校长,是拿工资、吃商品粮的干部,但他上的课最多,语文、数学课都能上、现在招生并没满员,因此其实再需要两名老师课也能课排得开。当然,如果把编制用满,能再来三名合格老师,则大家都没那么累了。
但另外两三名教师却一直难以稳定。因小学地处偏远,条件差,学历高、有水平的老师不愿意来,差的、品德不好的叶校长试用了也不满意。于是另外两三名教师总是来来往往,极不稳定,直到由知青陈继良和叶秀枝两人上了岗,才算终于稳定了,能正常开课。
那时在乡村小学作普通老师,是没有工资拿的,老师上课也记工分,放假时要下田劳动,由生产大队上按工分给教师分口粮。在教学期间是按天计工分,根据教学能力、课时量和辛苦程度等因素每天算7、8分或者最多10分,具体怎么记由叶校长决定。寒暑假期间,乡村老师也要与其他农民一样下地做农活,只是他们的活儿要轻松些,太重的,或者技术性强的不会安排给他们。农忙时学校放假,老师带领大些的学生伢们与农民家长们一起搞“双抢”,而小家伙们只能做捡拾麦子等打杂的事。此时就由生产队的记分员计算工分,但一般打的态度分,不会亏待老师们。
乡村教师口粮之外的蔬菜及其他生活用品,都要靠自己解决。生产队对老师的口粮会优先分配,一般不会让老师们饿肚子,这就很不错了。因此乡村老师虽不算是全职,但总体上终归脱离了“农门”,算是知识分子了。
叶秀枝读书到初中毕业,其实她的成绩一直相当不错,却不愿再读下去了。读到初三时,她和一些同学们一样,不想再升高中。她老家最近的高中在另一个大集镇上,离她家几十里路,成绩更好的则考进城关一中,都是要住读。住读让家里要多花钱不说,生活还极不方便,生活水平也差。学生带米到学校,由学校免费煮成饭,但菜要另外花钱凭票买。大多数农村孩子不是日常买得起学校食堂的菜,主要吃自己从家里带的臭豆腐和咸腌菜,一般是用玻璃罐头的空瓶子装着带来。这种菜已谈不上营养,有盐味和辣味,能下饭。咸菜一周带一次,满满地塞在瓶子里,搭车时得小心翼翼,怕摔破了就一周没菜吃。天热时,有的学生瓶子里的腌菜不知是没炒透还是没盖好,已长蛆了,却还不得不吃。
读高中意味着考大学,但一个县城当年考入大学的就几十人,他们未必考得取。又听说高中和大学里都停课了,学校里已学不到什么东西。初三时,她上课就几乎没学到什么新知识,同学们坐课堂里玩扑克“扣百分”、“争上游”,老师不敢管也不敢问。
在那个特殊时代,叶校长对女儿秀枝不想升学也是无可奈何。何况在农村,一个女孩子读书读到初中也算比较好的了。
叶秀枝虽然有点儿叛逆,但她与聊得来的同事陈继良说起这事,仍然共同认为在农村当一名教师是不错的,活儿不重却有不错的工分,可以分到口粮,而且受人尊敬。叶秀枝知道陈继良是大城市出身,读的书多,见过大世面,生活条件也优越,他也这么认为的话,应该不会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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