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路无轻担,他两手拧着东西走了许久,口渴难耐,就想抄近路,却意外碰到了一个出恭的年轻女子,让他尴尬好笑。
他再走不一会儿,绕过一个山脚,就在山坡下的田梗边碰到了劳作的妇女们。有的挑着成捆的草,有的在割或捆。与她们打了招呼,他老婆刘家翠和小妹妹马知芳上前接了他手上的东西,挑了一担草一路说笑着回家。
到了家拍响院子门,他妈在里间听到儿子、女儿们的声音,牵着还没上学的小孙子的手,小脚太婆一路摇扭着,高兴地小跑迎了出来。他妈赵红英的脚是真正的三寸金莲,她两三岁时脚就被包成了棕子形,一辈子就只巴掌长,下地劳作太受罪,除非农忙时队里要求全部劳力都下地,一般她就在家做家务。儿子不在家,家里成年人就是三女一男,老夫妇俩,三个女儿有两个出嫁了,剩幺姑娘在家,还有儿媳和四个孙子,一大家人的一日三餐饭,以及洗洗涮涮,喂鸡、养猪、放牛、晒酱腌菜等,说起来一点儿也不比下地挣工分轻松,而且挣工分可以混在人群中偷懒,而自家里的事哄了不别人。
不一会儿,肖家寨的上空自北向南飘起一股久违的肉香味,一锅红烧乌龟甲鱼,以及一盆骨头萝卜汤就等着马仕成和上学的孩子们归来。
当天夜里,叶秀枝拿到油灯、箩筐到杂物房去取谷子,准备次日让张志雄到大队部去夹成米。那时,大队部不只大队办公,还往往有小卖部及夹米、磨面等乡村服务点。她见到隔墙的砖缝里透过出光亮,走近墙壁,听到墙那边隐约传来声音,正是马知元与刘家翠在说事。
马知元声音较大,他说:“你装病要装的像,少则隔几天发作一次,多则十天半个月,不要太有规律。发病的地方可以在田坎上,水田里,也可以在山坡边,随意选择。不要怕把自己摔坏,其实你是有准备的,不可能摔得很重。事前你先多含些口水,用力漱几下,口里就起白泡,白沫露出嘴,要有口吐白沫、手脚抽筋的样子,你闭着眼,像一发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丧失了意识,没有意识了你懂不?”
刘家翠接过话:“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吗?“
马知元说:“对,像一发病就忽然睡了,或喝醉了,大脑发毛病卡住了。发病时躺在地上少则几分钟,长则十几分钟,羊癫疯发病就这几点。这病医院不一定查得出来,但足够说明你偶尔发病时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甚至会有生命危险,才能理由把你的户口转到我那里,需要家人日常照顾。你能调户口,四个孩子们的户口就能随你一起调。发几次病后,我会带你去医院,开的药你平常就带在身上,有人时早晚拿出来当他们的面吃两粒,你不识字,要是新瓶子可以装着忘记了医生说的一次吃几颗,就问旁边认字的人,他们看药的说明就知道你的病是什么,严不严重了。”
马知元又说道:“药你含在嘴里,不要真吞到肚子里,过一会儿背着人吐掉,记得用脚辗进泥地里,不要被人看到。总之,做戏做全套,要像真的一样,让全村人都知道,取得村里人的同情。这事我只跟爹娘讲了,他们会配合,这段时间我们尤其不要得罪人,小心驶得万年船,免得被人坏了大事。姐出嫁早跟我们来往也少,两个妹妹我都没讲,你们一直做事免得搞露了馅,你在装病她们在一边笑,就完了。你也对谁都不要讲,娘家人也好,来往多的姐妹也好。这样你得了这病,他们都会同情你。来,你演一下我看。“
马知元不知隔墙有耳,叶秀枝无意间听得明明白白。
无意间听到别人的机密,她大气不敢出,米也不拿了,蹑手蹑脚退出了杂物间。
当晚,她在床上如同锅里炒现饭一般翻来覆去,思潮汹涌。
她感觉大脑,或者整个自己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她虽然听到的是别人家转变人生的谋划,然而她却像是冒芽的春笋似的,受到了阳光照耀和雨露滋养,要腾腾地成长了。她觉得自己像一片飘荡着的残败落叶,原以为可以浑浑噩噩地随波,孩子出生,养育他,出工,再生孩子,再出工,慢慢就老了,一辈子就这么过了。但现在听了别人的规划,才知道人生不能就怎样,我也要找到自己的方向和目标。然而,那是什么呢?
隔壁马知元在筹划把家人的户口都调进城,而且是到汉口去,将来一家人拿工资,吃商品粮,像陈继良一样生活。这件事巨大地诱惑着她。
对隔壁的马知元,叶秀枝还没见过,只听说过此人,她当时不知道下午已与他见过了。对刘家翠她是熟的,两人处得不错。这刘家翠虽没有文化,没进过学堂门,却心灵手巧,很是能干,无论农活、女红都是一把好手,甚至加减乘除无师自通,也能计算。更关键是她心地善良,没坏心眼。叶秀枝读书之后就做了老师,对做农活和织绣缝补等女红并不在行。刘家翠想着远亲不如近邻,就常带她一起做,乐意教这小妹妹。两人与马家小妹马知芳一起,三人常有说有笑,一起做事,叶秀枝早当她俩是亲姐妹一般。
马知元能想办法让大字不识的老婆装病、调一家人的户口进大城市,“跳了农门”,将来或许能够生活得像陈继良一样,而我却要在农村苦一辈子么?我连没有文化的家翠姐都不如么?
叶秀枝不到二十岁的人生中再次失眠了。上次是在马知元走了后,断续的有好几晚睡不着,没想到不到一年出嫁后,再次夜不能寐,愁绪萦怀。直到鸡叫头遍,张志雄起夜后,她才迷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