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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僻的巷角,若不是还有一个破洞的提示,廖妄生真觉得自己找到天黑都找不到裁决院的位置。
因为这个幽玄城太大了,而且它城墙又是呈圆形,又长又高,廖妄生足足从上午巳时找到晚上戌时,这才找到那个破洞。
刚好在南门与东门的墙壁夹角之间。
一个破落的院落,仅仅只有三个墙壁围成的院落,如果城墙也算这个院落的墙壁的话。
院落虽破,可牌匾却是异常的崭新。
牌匾上的三个大字,裁决院写的笔力劲挺,一看就是出自书法大家之手。
但与周围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喂,有人在吗?”
如果不是有那牌匾,廖妄生真不相信这个院落会有人居住,门板上的灰尘把廖妄生呛的咳嗽不停。
没有人回应廖妄生。
但已经推门而入的廖妄生分明瞧着院落中间坐着一个长须老者,他坐下的竹椅正在咯吱咯吱摇摇作响。
杂草已经长满了整个院落。
“请问您是裁决院的前辈吗?”
廖妄生虽然心中不太愿意承认这个盖着厚棉被的长须老者就是裁决院的前辈,但听夏青天的形容这似乎真的就是那位前辈。
而且比夏青天说的还要夸张。
长须老者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死气沉沉的样子廖妄生都不由得怀疑这个长须老者是不是已经逝去了,可不断摇晃的竹椅又在提醒廖妄生,他还活着。
“请问您是幽玄城裁决院的前辈吗?”
这一声廖妄生蕴含着内力,十分洪亮的响彻在院落之中,但除了将杂草震的呼呼作响,长须老者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我是!我是!”
这句话不是从长须老者口中说出来的,廖妄生扫视着空旷的院落,实在想不到这空荡荡的院落还有哪里可以藏人。
突然一处蓬蒿异常波动,接着露出一个黑色的长发,然后便是一个硕大的脑袋从草丛里冒了出来,脸上满是诧异。
“我是裁决院的,不过你也不用叫前辈这么客气吧?!”
廖妄生目瞪口呆。
他目瞪口呆的不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而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身后还牵着一个颇为娇羞的小姑娘。
什么时候裁决院变得这样了?
年纪比我还小就已经暗中培养媳妇了?
廖妄生震惊的目光持续了好一会,这个从蓬蒿中蹦出的少年才明白松开握住小姑娘的手,不过那个小姑娘的手已经干巴巴的牵着少年的衣襟。
“喂,你擅闯裁决院可是死罪,你知不知道?”
这个奇怪的少年语气十分的冲,让廖妄生感觉似乎任何时候都能一言不合打起来的样子。
“我敲了门,没人应,喊了人,没人应,这才进到裁决院中。我叫赵羽,白王之子。”
要是以前廖妄生或许就与这个奇怪的少年杠起来了,不过现在他不会,反而用刚忽悠到的身份威慑起来。
“白王之子了不起咯?”
奇怪的少年一脸不服的说道,接下来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个一直没有任何声音的长须老者咳嗽一声。
“世子光临寒舍,老朽身有不便,恕难行礼。”
“不敢,不敢!”
廖妄生哪敢上这个长须老者行礼,万一一不小心出了意外,自己岂不是还要担责?
正当廖妄生准备上前扶起长须老者的时候,眼前一亮,那个奇怪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长须老者身边,掀开长须老者盖在身上的棉被。
“老头子,你身子有什么不便,我怎么不知道?”
“就你话多。”
长须老者瞪了一眼这个少年,然后瞬间又把掀开的棉袄重新盖在自己身上,干咳了几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不知世子来寒舍,所为何事?若有什么老朽能帮助的地方,老朽定当竭尽所能全力相助!”
长须老者声声诚恳,时不时还伴随着一两声咳嗽,一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样子。
“我想问玉虚是不是来过这里?”
廖妄生的话音未落,眼前一花,已经被带到了这间院落唯一的不满灰尘的正堂内。
这个院落的正堂简简单单铺了三个茅草垫子,有两个茅草垫子旁铺着两个厚厚的棉被,唯有一个茅草垫子旁什么都没有,旁边还有已经烧尽的篝火。
除此之外,这间正堂里什么都没有了。
连一张像样的桌子椅子都没有。
“你是叫赵羽?”
长须老者抓着廖妄生的领口,一脸凝重的问道。
廖妄生这才明白,这个长须老者完全从开始的时候就没有正儿八经的听自己说话,余光嫖了一眼堂外的奇怪少年正在蓬蒿丛堆与那个小姑娘玩的欢快。
“我是。”
廖妄生点了点头。
“有什么能证明你就是赵羽?”
长须老者并没有就这么简单承认廖妄生的身份,咄咄逼人追问道。
这一下就有点麻烦了,廖妄生并没有什么身份证明他是赵羽,甚至他都没有得到过白王的承认,更没有昭告天下。
“不妨,你不知道如何确认你是,我倒是有方法如何确定你是。”长须老者见到廖妄生沉思的样子,反而没有怀疑之色更重,而是抓住廖妄生衣领的手微微一松,干枯的手指按在廖妄生的锁骨之处。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长须老者的手指间传来,这股寒意仿佛是千年不化的寒冰按在廖妄生的脖间,廖妄生的内力没有任何预兆就开始自行运转。
而且内力竟然还分成两股,分别按照九死不悔与梦鹏决的内力路线运转。
廖妄生不由得心中大惊,这两者都是他的秘密,怎么会如此简单的就被人引诱出来。
“不要慌张。”
廖妄生正要强行打断内力运转的节奏时候,长须老者的手指已经从廖妄生锁骨处移开。
“我相信你了,玉虚的确有来过这里。”
廖妄生这时才发现这个长须老者不仅把自己带进来了,就连他之前在院落里躺着的竹椅与棉被都一同带了进来。
若是带一个人,廖妄生自忖他全力以赴的话,他也可以用同样的速度将人移动这么点距离,但同时还能将如此多的物件一同移走,这种令人惊恐的掌控力实在让廖妄生觉得震惊。
“只是如果你想从我这里问出玉虚的下落,你还是放弃这个打算吧,因为我也不知道玉虚去了哪里。”
长须老者眼皮微抬,又重新将身体缩回竹椅中,仿佛刚才的事都不是他做的一样。
“那他有说过什么吗?”
廖妄生并没有太失望,他本来就没太大指望能在这里问到玉虚的下落。
“有,说过之后若是他失踪了,不必担心他,想想他以前在潇湘楼里做过的事。”
长须老者瞟了一眼廖妄生慢慢说道。
潇湘楼里的事……
廖妄生心中想道,潇湘楼里还能发生什么事?
“看来他说的话原来是对你讲的,我还以为蝶院的人都喜欢讲些莫名其妙的话。”
长须老者瞧着沉思的廖妄生,突然咧嘴一笑,只是这一笑差点没把廖妄生吓着。
因为这位长须老者的笑意总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总让人怀疑这笑意似乎是不怀好意。
嘭。
堂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哼的撞击声。
长须老者不慌不忙的眼神瞟了一眼廖妄生,廖妄生这才领会到推着长须老者的竹椅,慢慢推了出去。
堂外,院落内。
刚才杂乱修长的杂草凭空已经短了几寸,那个奇怪的少年直挺站在院中,他的身后是那个胆怯的小姑娘。
在那么一瞬间廖妄生把赵雅芝与这位胆怯的小姑娘样子重合在了一起,这两人似乎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
只是这位小姑娘的穿着太过寒酸,她的肤色也不及赵雅芝那般白皙。
“怎么不躲了?之前不是躲的挺快的?”
院落里多出了一人,这人白发苍苍,却生的一副童颜,身材修长,手里握着一柄锈金色的长剑,在日光下泛泛发光。
“不想躲了。”
奇怪的少年手中多了一根黝黑的铁棒,铁棒上明显有几道白色的刮痕。
“看来是为了那个小姑娘,那样就好办了。”
白发男子轻笑,手上的锈金色长剑再次挥舞,长长的剑气顺着剑尖划过,院落里的杂草又凭空被消减了几寸。
“做人做事都不能做的太绝。”
长须老者的声音在廖妄生耳畔响起,然后便是一股极寒风从廖妄生身边刮过,寒冷刺骨。
“白千绝,瞧着我不在院里坐着,你倒这般放肆?”
寒霜顺着长须老者的脚印蔓延,顷刻之间,满地院落杂草已经附上一层厚厚的寒霜。白发男子挥舞长剑的手猛的一顿,然后颇为熟练的手腕一抖,锈金色的长剑凭空挽了一道剑花。
剑破寒霜。
然后白发男子便头也不回的溜了。
“白千绝?是那位北域幽玄排名第三的白发剑客?听说他不是在血冥泽里练剑,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廖妄生觉得白千绝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耳熟,片刻便恍然大悟惊讶道。
“幽玄城的那件宝物,是个人都会动心,白千绝又怎么会例外,而且刚好又发生在幽玄城,他自然会来。”
长须老者见满地狼藉,悠悠叹了口气,大步跨过正堂内,将竹椅缓缓提起,搬到院落中,重新坐下。
廖妄生实在想不到这位长须老者为何如此拘泥坐于院落之中,而且坐的位置定要与之前分毫不差。
“请问前辈尊名?”
“宇文轩,在江湖上无名无号,你也别想从我这个俗名之中知晓些信息。”
长须老者死气沉沉躺在竹椅上,棉被盖在他的身上,恢复了廖妄生初次进门看到长须老者的样子。
“宇文航。”
那个奇怪的少年到不需廖妄生多问,手中铁棒随意丢在地上,便隐在杂草从中,转头看着身后小姑娘并不大碍后,这才缓缓直说自己的名字。
“宇文轩……宇文航……二位可是有什么关系?”
廖妄生皱着眉头问道,这两人的名字似乎像是一个家族中人,而且宇文……。
“不错,他是我爷爷,而且也正如你现在脑海里所想,我们的确与旧楚皇室有关联。”
宇文航淡淡说道,这个时候的他并不像只是十一二岁的少年,格外的老成稳重。
楚乃旧楚国姓,但楚朝真正的皇姓却是宇文。
“失礼了。”
廖妄生这才明白为什么宇文航开始对自己那般敌视,尤其是自己自爆姓名之时。
“你是世子,失礼也是我们,哪轮得到你失礼。”
宇文航冷哼道,也还了一礼。
“不过我还有一事不解,这白千绝为什么会找你们麻烦?”
廖妄生低头望着地面渐散的寒霜,颇为疑惑不解的问道。
“不是白千绝找我们麻烦,而是每一位有点名气的都会过来找我们麻烦,往常那些人看见爷爷坐在院落中,便远远观望倒也不敢进来,只是今日刚好爷爷去了正堂,所以他便来了。”
宇文航手指轻抓倏放,似乎凭空在抓什么东西一样,位于他手心的正下方杂草摇晃的频率比其他的杂草摇晃频率更加快。
“为什么?”
廖妄生还是不解。
“因为这幽玄城城主向幽玄城的人发了一个悬赏,只要有任何人能将我与爷爷赶出幽玄城,便可以向幽玄城城主提一个任何一个力所能及的愿望。”
宇文航的手指僵在半空中,片刻铁棒便从杂草丛堆中飞出,飞到宇文航的手心。
宇文航这么一讲,廖妄生便有些明白了,幽玄城的城主可不像是其他城的知府,这个城主是拥有着幽玄城绝大部分的权利,就连当朝陛下都无法妨碍到他。
而幽玄城又是北域除了王城外第一城,那么你想要北域任何东西,这位幽玄城城主恐怕都能满足他。
但自始至终,这宇文轩爷孙二人始终在幽玄城中,没有被赶出城外,说明这两人的实力难以想象,或者说这位总是垂暮矣矣之态的宇文轩令大多数人胆怯。
“我不是宗师境,但也不是天人境,只是半步无双而已。”
宇文轩像是知道垂立在他身边的廖妄生在想些什么,眼皮微抬,手指如同宇文航那般凭空轻抓倏放,覆在杂草上的寒霜皆涌向宇文轩的手心。
咚啪。
一个雪球凝结在宇文轩手心,然后啪的一声摔到地上,摔碎成阵阵雪沫,顷刻之间又化成水滴,渗透在土地之中,无影无踪。
“也别这样大惊小怪,像我这样的人并不少。”
宇文轩瘦削的脸上淡淡眉毛下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的目光望着不远处高大的城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传言……”
廖妄生还想说些什么。
“传言天底下宗师众多,可满天无一人是传说之境天人境,小子我问你,若赵怀煜不曾见到天人般的人物,他又如何想出天人境,天下武者又如何得知无双之上便是天人,而不是什么其他阿猫阿狗之境?因为有,它才存在,而不是因为没有,它才存在。”
宇文轩打断了廖妄生的话,神情平静地慢慢闭上了眼,呼吸沉稳,竹椅轻微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