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年,腊月十九,紫禁城。
景阳宫前已经积攒了薄薄一层雪沫子,眼看着这场雪的势头是不会减了,西侧房里,宫女七喜叹了一口气,放下打起的棉布门帘,回头看向屋子里昏睡在床上的吉常在。
这是景阳宫里除了下人的住所以外,最差的一间屋子,不朝阳,冬天又阴又冷,没病的人住进去都要病了,更何况是长年药不离口的吉常在。
常在是清宫妃嫔中的低阶称谓之一,只比答应高一级,排在倒数第二。
这景阳宫主位是懋嫔。东侧房是海贵人,西侧房就是吉常在了,
不过,位分再低也是主子。
本来,按照清宫惯例,身为常在,又是选秀的正经出身,吉常在的身边是可以有三名宫女伺候的,其中一名贴身,另外两名则是打打粗,做做杂活儿,再加上两个小太监,这五个奴才基本上就构成了一个清宫常在的标准配置。
但是吉常在久病不愈,身边一个打杂宫女已经熬不住了,就在年前,一咬牙,狠狠心花了自己攒了好久的银钱,托着宫里的一个在储秀宫说得上话的管事太监,给自己寻了个有前途的主子奔去。
好在另一个宫女碧雪,以及两个太监都还待在这儿。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常在的身体竟然每况日下,如今病情严重到这种程度。
当初只是一场小小的风寒,但因为吉常在从来没有得到侍寝的机会,加上胆小羞怯,不善言辞,不仅被众妃所轻视,到最后,竟然渐渐地被雍正淡忘了。
宫里惯来跟红顶白,一个几乎被漠视的小小常在,太医院能有什么好脸色?敷衍着派了个年轻太医来了几次,送药的小太监又马虎,到了后来,索性随便抓了几服药。
吉常在喝了几碗药,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沉重起来。
过完年,吉常在就一直昏睡在床上,除了七喜每日抹着眼泪扶着她,喂她喝几碗药,其他时候她一概人事不省。七喜的忠心耿耿落在海贵人眼中,倒是被夸赞了好几次,说七喜是个难得的忠仆。
还有一句话,海贵人没说出口:待到日后吉常在咽了气,她就把七喜要过来,放在自己身边伺候。
是啊,明眼人都看得出,吉常在熬不过这个春天了,最多撑到初夏,就一定会油尽灯枯。
“地瓜烤好了,七喜姐,快来吃吧!”,碧雪蹲在炭盆旁边,拿着一双粗竹长筷子,一边哈着气,一边撩起袖子在炭盆里翻动着。转头看了一眼九转如意雕花窗格子外落梅一般的飞雪。
这样寒冷的冬雪天,吃上一口热乎乎的烤地瓜,只觉得周身都热乎起来。
两个人捧着地瓜,蹲在炭盆旁边,烫得将地瓜不住地在手上颠着,吹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剥开皮。
七喜吃了几口,停了停,又从旁边针线篮里掏了块粗布手帕出来,裹了两个小的地瓜,快速向屋外走去。
太监小芬子和小达子本来在倚靠着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看见七喜捧着东西出来了,就知道有好吃的了,顿时两个人齐刷刷站起身来,小猫小狗一般眉开眼笑:“谢谢七喜姐!”。
七喜没多说话,把地瓜连着手帕一起送到他们手上:“小心烫!”。看着他们两个烫的直吹气还舍不得丢掉地瓜的样子,七喜忽然想到了家里的弟弟,家里光景不好,弟弟估计也像这两个小太监一样,长得跟瘦猴一般。
七喜眼圈微微有点红,低下头什么也没说,转身打起帘子进屋去了。按照规矩,小太监是不能进主子的屋子的,所以即使是这样寒冷的天气,也只能在屋檐下守着一点烧久了的,几乎只有一点零星火星子的炭盆。
屋里的床上,吉常在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睁开了眼。
她是被地瓜——红薯的香气馋醒的。
穿越之前,吉灵是最喜欢吃红薯的,家里常备的一样东西就是红薯,妈妈常常会给她早上做红薯蛋糕,中午做红薯芝士,晚上还有红薯粥。
甜甜蜜蜜的红薯加上蜂蜜,是最动人的滋味。
大学毕业后,她按部就班地去了一家国企,待在父母身边,安安稳稳地过起了小日子,拿着不算多也不算少的工资,工作压力不大,每天可以按点下班,周末加班也不多,回家路上还能顺道帮妈妈买个菜。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已经是很幸福的生活了。
吉灵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