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热的毕业季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时媛刚刚应聘上一家国企的实习生,战战兢兢地活在食物链的最低端,每天对电话说的最多的是“你好,我叫时媛。这里是市场部。”这里的人大部分有着或多或少的背景,同样是实习生,也有地位的不同。比如那个叫李菲的实习生,和时媛同时进来,却经常指派时媛干这干那,刚开始时媛很不情愿,比如说到了饭点,凭什么每次都是你先吃,让我值班,然后你慢悠悠一个小时以后才出现?有几次时媛拒绝了李菲,半个小时回来后李菲的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了,把手里的文件往桌面上重重一扔,招呼都不打一个撅着嘴就跑。时媛也冲她的背影翻个大大的白眼,不睬她。
后来月度绩效考核的时候,时媛被领导说了几句,“时媛啊,同事的关系也是很重要的,你这个方面的评分很低啊。一年的实习期很快就过了,每个月的评分机会要好好把握,不能因为不团结的原因不能留下来,很可惜的。”时媛这才知道,看上去大家都一样,但是人家背后有人,原来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小人物。
时媛给冉冉打电话聊到这个,冉冉在那头很不屑“阿媛,不是我说你,你就晚点去嘛,多大点事,你知道现在进个国企有多难吗?我们又不是名牌大学,你以为自己是清华的还是北大的高材生啊,我告诉你,在我们单位,就算是清华北大的也要缩着脖子做人的,每天端茶倒水先给主任来一波,然后再给前辈来一波,活的不要太累哦。”时媛在这头“嗯嗯嗯,知道啦。我就是看她不爽而已。”
冉冉毕业后进了地方电视台,一个三线小城市的地方台也要看势力。她的父亲托了关系,很容易就弄进去了,在台里她算是很漂亮的,再加上任性会撒娇,所以很吃得开,时媛一直很看不起她这种软女做派,动不动就鄙视她靠脸吃饭,冉冉笑着回骂过去,“你也来啊,你也靠脸,你非要那么拧巴出去靠自己,赚的钱还不是用来吃饭,我靠脸就能吃上饭干嘛那么累。女人如花,吃的都是青春饭。”
时媛说不服自己,她没办法像冉冉一样活的这么轻松,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因为她没有冉冉这样一个有钱的爹,她不想待在这个三线的小城市,离开父母自己生活,从一定程度上算是逃避。她不愿意见到那个因为琐事操劳脸色蜡黄的母亲,唯唯诺诺地每天像服侍国王一样服侍脾气暴躁的父亲。从她记事起,父亲好像就没有什么赚钱的能力,每天在床上抽烟,打着一个又一个电话,约着一个又一个不靠谱的朋友,然后约到牌桌上去,而母亲用各种谋生的方式支撑着这个家,一年年地交着学杂费,书本费,生活费,母亲在菜场里摆过摊,父亲觉得丢脸,没有一次出门帮过她。时媛也觉得丢脸,所以从来不去那个菜场。每天骑着自行车经过的时候,都踩的飞快。每天母亲很早起床,不管春夏秋冬,不管天寒地暖,雷打不动地凌晨4点多钟开始一个人往三轮车上铺货,也不发出很大的声音,然后骑到3公里以外的菜场里去,卖几块钱一双的袜子。听着三轮车咯吱咯吱远去的声音,时媛躲在被窝里滚滚地流泪,父亲在房间里打着鼾,很多时候时媛都很想冲进去,问问他,为什么还睡的着,为什么不能像个真正的男人出去赚钱,可是她不敢,她甚至不太敢跟父亲说话,害怕他的沉默和严肃。这个家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没有太多温情,没有言语的呵护,所有人小心维护着一个畸形的家庭伦理关系,仿佛一张薄薄的丝绸照在火上,随时要破。
上大学的钱时媛是跟奶奶拿的,每到9月份开学,是时媛最难受的日子,那时母亲会准备一些水果,让时媛去送给奶奶,然后“顺便去拿一下”。奶奶是退休干部,有很高的退休金,但是这种去要钱的经历无法让时媛开心的起来。大学四年,时媛都看着奶奶从衣橱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手帕包,里面是已经准备好的学费生活费,八千多块钱。然后听奶奶问几句“你爸最近在干什么啊?有没有去打牌?”“不知道,最近没有去打了。”时媛很怕奶奶再问她答不上来,但是奶奶只是叹气,然后去给她削水果。
爸爸是奶奶的小儿子,长的最好看也最得宠,从小就娇生惯养吃不得苦,奶奶常常跟时媛唠叨,“你爸是我最不放心的,也怪我和你爷爷从小惯坏了他,就是苦了你妈和你,奶奶就盼着你能有点出息,好好上学,将来找个铁饭碗,不要像你爸,奶奶身体还行,就是偶尔头疼脑热的,也不花什么钱,给你把学费都存上,能存几年是几年。将来你嫁个好人家,奶奶也就放心了。”
时媛紧紧地攥着手心,指甲掐进肉里,她乖乖地点头“我知道,奶奶,你放心,我还要好好孝敬您呢。”
时媛很珍惜找到的这份工作,她记得打电话告诉奶奶的时候,奶奶笑的很开心,“我的阿媛真有出息,找了一个铁饭碗哩,”在亲戚间四处宣扬,所以她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到机会留下来。
“没有后台,自己就是自己最硬的后台。”冉冉经常笑话时媛说过的这句话,后来证明了时媛话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要留下来,她就要做个让别人挑不出毛病的员工,她总是是公司里第一个到的,最踊跃值班的,周末没人愿意留守的时候她总是自己请命,帮着那些拿高工资的老资历员工四处打补丁,时间长了,倒也得到不少好评价。李菲有时也会小声地嘲笑她几句,时媛就当没有听到。
到了年终考评的时候,时媛终于拿到了正式签合同的机会,领导对她的勤奋很是赞赏,工作效率和工作态度她都是实习生里最好的。时媛松了一口气,心想也算是凭了真本事。
时媛一直留在公司里值班,年底的公司里年味儿很足,经常要挂灯笼,贴春联,时媛因为个子比较高挑,经常被呼来唤去的做苦力,李菲是本地苏城人,老是撒娇着“哎呀,够不着啊,你们叫时媛贴呀,别放着大高个儿浪费。”
和江南那些小女人们比起来,时媛显得要瘦条些,时媛还记得自己发育晚,到了上高中时才猛长个子,很快就到了165厘米,母亲给她编辫子偶尔会叹口气,我的阿媛长这么高哪里像个南方丫头,都有点够不着了。本是无心之语,时媛却听成了埋怨,就自己去把头发剪了,高中三年没有留过长头发,为此母亲还暗地里伤心了好久,只是时媛并不知道,那时的母亲不知道怎么表达和女儿亲近的愿望,给女儿编辫子却是为数不多的小幸福时光。
算算日子,后天就是小年夜,公司也要歇业了,时媛整理了下自己的桌面,给那些瓶瓶罐罐的小植物们加了水,都是些好养的多肉和绿萝,离开个十几天也不至于枯萎。
华灯初上,深冬的苏城刮着的也是江南的风,时媛站在公交站台,看着一幢幢亮着各色灯光的小区,内心涌动着一股脆弱感,每一个灯光都是一个温暖的故事,一群温暖的人,而她孑然一人过年却不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