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荣单膝跪在慕篱床前,伸出颤抖的手抚过慕篱颧骨凸起、苍白憔悴的脸心痛不已。上个月在北境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不过月余,怎的就成了这副模样!
只听他眼中噙泪哽咽道:“对不起,小篱,我回来晚了。”
慕篱能清晰地感觉到兄长身上扑面而来的风霜,眼底心疼面上带笑,冲慕荣摇了摇头,以示安慰。
极力表现出的安慰笑容更加衬托出他的病态苍白,令慕荣更加痛苦自责。他攥住慕篱纤瘦修长的手抵在额头道:“都怪我!若我未染上时疫,你便不会去前线看我,也就不会生这一场病了,都怪我……”
兄长在未察觉的情况下攥得他的手有多痛,他的心就有多伤。这是他的宿命,与兄长何干呢?
“大哥,生死有命,不关你的事。或许,这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数,就算没有去看你,我迟早也还是会遭逢此劫的。”
听见劫数二字,柴素一心头咯噔了一下。
慕荣抬眸看向慕篱云淡风轻的笑脸,心痛更甚,默怨上苍为何对这个少年如此残忍,难道他自幼受的苦还不够多吗?
柴素一抹了眼泪上前扶起慕荣:“荣儿,人吃五谷杂粮,岂有不生病之理,这不是你的错。来,我们先让墨谷主给篱儿诊脉,啊~”
慕荣抬手抹了眼泪,转身对一名斗篷尚未解、穿着质朴、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揖道:“墨谷主,一切拜托了。”
钟灵山中藏灵谷,神医有徒为药痴。
两耳不闻人间事,一心只做尘外医。
他便是药谷现任谷主墨尘,头束常见小包帕,可以看到青丝间已掺杂了些微白发。一袭黛蓝深衣同色束带,简洁朴素,俨然一副深山隐士模样。
墨尘,百草神医顾时珍的关门弟子,传说其资质过人,备受老神医重视与喜爱,尽得老神医真传。据说其人很是顽固,也很低调,很少出谷,因此很少有人能请得动他,但江湖上到处都流传着药谷济世活人的美名,自老神医云游去了之后,药谷谷主的济世圣者之名也扬名天下,很受世人尊敬。
墨尘朝慕荣躬身回了个礼,便提着竹编医箱走到床边坐下,屏气凝神为慕篱把脉检查,一屋子的人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片刻之后,墨尘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起身对柴素一深深揖道:“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奇特之脉象。请恕墨某无能,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墨尘话音甫落,柴素一一个趔趄撞进及时上前相扶的刘蕙怀中,手中念珠陡然滑落,哗啦散了一地!
慕荣闻言,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之光也黯淡下去,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床头木架上的纱灯。
“大郎!”刘蕙见状又连忙过去扶丈夫,机灵的静姝赶忙接手去扶柴素一,同时旭升也连忙上前去收拾被慕荣打翻的木架和纱灯。
铮铮男儿如慕荣,此时也悲无可挡,望着慕篱心痛落泪,连连摇头:“怎会……”
墨尘虽名气远比不上老神医,但神医嫡传弟子也绝非浪得虚名,自己跋山涉水不远千里将人请回,如今连他都说没办法了,那这天下究竟还有谁能救得了幼弟呢?!
柴素一终究是沉默地闭上了双眼,眉眼间亦写满了悲痛。
谦哥,难道这真的是天意?
慕篱倒是丝毫不觉意外,只云淡风轻一笑,反觉舒坦了许多。
枢相府二公子生来便双腿残疾,且自幼体弱多病,此事京城人人皆知,而此子长到十八岁却从未踏出过相府一步,这在帝都更是奇闻一桩。坊间谣传,这枢相府二公子必是生性怪癖且相貌丑陋,否则怎会十八年都不肯出门见人呢!
因为有个爱凑热闹的旭升,故而坊间种种传闻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这也恰恰是他不肯出门的原因。他欠这个家的已经太多,他不愿因世人对他异样的眼光和非议而辱及家门。
自他懂事以来,他便对这个家充满了歉疚。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活在自责中,因为他这副皮囊,将来必定无法入朝为官,更无法征战沙场。他非但不能报答父母养育之恩、兄长呵护之情,反累父母兄长为他长年操劳忧心,更害兄长为他放弃自由,踏入他本不愿涉足的官场。此生、此身,除了拖累家人,他别无所长!
然而,他又一直都十分地清楚,他必须在父母兄长的殷切期盼和悉心照料下好好地活着,否则就更加对不起他们,辜负他们一片苦心。
如今,这一切到底还是走到了终点,他一方面欣慰终于可以不再做家人的负累,另一方面却又加重了他的负疚,因为他终究还是辜负了他们多年来的付出。